定睛细看,发现是个人,浑身湿漉漉的,不知以什麽姿势被放在地上,身上盖着好几件衣服,遮得严严实实,只有缕缕湿发露出。
程祈安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这人该不会是妈妈吧?
他这麽想了,便想掀开盖在女人头上的衣服确认,手指刚捏上衣服一角,又有人来要把他抱开。
“诶诶,看不得看不得。”
可那人好心办了坏事,没注意程祈安攥着衣角的手,抱开他时,连带着衣服一起拉开了。
“快闭上眼睛!闭上眼睛!”
那人粗糙的手掌蒙上程祈安的眼,可晚了一步,他还是看见了——女人就是他妈妈。
可她为什麽是那样的呢?
程祈安茫然,她浑身湿漉,嘴唇发黑,闭着眼睛,了无生息。
她是死了吗?
程祈安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股力道来,猛地挣扎起来,成年人愣是没按住他,无奈叹息随他去了。
程祈安无措地坐在周慧尸体旁,牵着她湿冷僵硬的手,什麽都听不见什麽都看不见。
後来村里有人去镇上把他爸给找回来了。
“真是晦气!”
这四个字从程远山回来後,程祈安就一直听他说,一次比一次怨怼,一次比一次轻蔑。
稀里糊涂的几天後,周慧变成装在罐子里的一抔灰,被埋进了她常年耕作打理的庄稼地一角。
程祈安坐在桑树上,遥望过去,可以看见那里拱起一个小土包。
村里的人说她妈妈是不小心掉河里淹死的,程祈安知道不是。
因为半个月前,在他们母子再一次被打一顿後,她妈妈拿着一个塑料瓶,在夜晚牵着他坐在门前的河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我不是想死,我只是太痛苦了,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我没读过书,没受过什麽教育,我无知,我脑袋又笨,我想不出办法。”
“我觉得这日子没希望,我带你来这世上,让你生在这个家也是受苦,我们娘俩下去还可以一起做个伴。”
“可是……可是我又舍不得,你这麽小,我总觉着老天不至于这麽残忍,一点好不给你。你会长大的,你会有希望的,是吧?肯定会的。我每年都给菩萨上香烧纸,求他们保佑你,总会有些希望的……”
程祈安一句话插不上,听得也似懂非懂,被周慧搂在怀里,听她说了半宿,又哭了半宿。
在拂晓之际,娘俩才牵着手回屋。
那时的他,只以为母亲是被家暴後的难过。死亡与他而言,也是模糊遥远的事,他无法想象,自然也预料不到。
直到他看见母亲不知怎麽那麽大个人就变成一捧灰时,他才第一次确切地知道什麽叫死亡以及他的妈妈死了。
程祈安没哭,他的眼泪应该是在他更小的时候就流干了。
他照例坐在河边的桑树上,静静凝视着母亲现在的住处。
“唔……唔……”林期将一颗汁水饱满的桑葚递到他嘴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响。
程祈安偏头躲开,眼睛依旧遥望着远方。
“唔……七丶吃……”
听觉将程祈安的注意力拉到林期身上:“你说什麽?”
“唔……吃丶七……”林期看起来格外用力,嗓音沙哑,音调奇怪,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