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忽而响起一道询问:“今年的信上,又是那句话吗?”
他身形一震,回过头来,借着澄明的月色看到了她潋滟的眼睛。
那双眼里有好奇,有试探,独独没有故人相见的欣喜。
谢玄暮的指尖复又松开,低声答她:“是。”
袖中乾坤翻转,一把银华凛冽的长剑跃然于手上,月色拂过,剑身浮动着如水的光泽。
“这是生辰礼物。”
说是礼物,其实只能算是物归原主。
跋涉过三洲,越过天堑,北川的寒风太刺骨,他几经辗转,终于又拼凑出故人的剑。
“说来奇怪,我从未见过你,你送的每一样礼物我都很喜欢。”白露的剑身发出嗡鸣,在被朝笙握住後瞬间安静。这一世,她未曾踏入修行,却依然被一柄神武所眷恋丶所认同。
“明年我便及笄了。”她说,“到时,你要来喝一杯薄酒吗?”
十八及笄,而後得逢良人,
谢玄暮入过一回魔,待到他死了又生,道心未曾再动摇过。
春夜的月亮静静地照着他,熟悉的玉兰香在晚风中弥散,他无法给朝笙一个回答。
十几年前,寻到了她的转世,谢玄暮满怀着痛苦,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若她什麽都不记得,便不去勉强,一世有一世的因果。
可为何今夜听到她这一句话,卑劣的占有欲和嫉妒依然会疯长,连道心都动荡?
但爱意占了上风,他沉默良久,终于,低声应了下来。
“去夜市上一道走走?”听得他那一声“好”,朝笙露出笑来,“你送了我那麽多礼物,投桃报李,我请你吃一顿生辰宴。”
许府杯酒正酣。
朝笙不想回去,而谢玄暮,则不想离去。
两个人沿着长街一道走,暖橙的灯火映照着夜色,百年以来,天下清平,骊城的热闹更胜往昔。
昔年,谢玄暮曾经见过的摊贩丶追逐的孩童丶卖花的少女都已归尘去,红尘烟火生生不息,繁华的夜色里俱是新人。
青年玄衣白发的模样实在显眼,路过的人时而侧目,朝笙去买梅花糕时,那做糕点的小少年都多看了好几眼。
人影憧憧,初见的两人一同走着,与不胜数的喧嚣擦肩而过。
待到谢玄暮回过神来,手中已经被朝笙塞满了吃食。
“都不喜欢吗?”朝笙极其自然地从他手上拿起个莲花珍,感慨道,“每次吃这个,星津总要念叨我几句。”
“但真的很好吃。”她咬了一口,眉眼弯弯。
谢玄暮神情微怔,最终也学着她的样子,从中咬了下去。
甜意与馨香顷刻蔓延唇舌,那年长街夜市,他藏着欲盖弥彰的私心,也曾买给她吃过。
融融的灯火中,他们终于走到了长街的尽头。分别在即,青年默不作声,在渐深的夜色里,送她回到了玉兰满枝的高墙下。
谢玄暮看着眼前人昳丽无忧的眉眼,感到自己心中的苦涩似乎都化成了酸胀的温柔。
他忽而道:“礼物当面送了,生辰的祝福也要当面说。”
盼她顺遂,盼她欢喜,盼她圆满胜意。
谢玄暮心中钝痛,可从北川死而复生後,当知如今的相见何其难得。
朝朝——
“且祝你,朱颜永似,长乐年年。”
青年指尖微动,霎那间,绚丽的法阵点亮夜空,漫天的烟火绽放,照半壁天穹。
那些璀璨且盛大的光盛开于他的身後,而眼前的人不看烟火,看向了他。
“所以——”少女的眼中有流光明灭,她轻声问道,“哪怕永远不记得你,也无妨吗?”
指尖拂过白露的那一刻,曾遗忘的往事呼啸着归来,辗转百年,是谁翻山越岭衿寒血冷,谁甘愿为一滴泪奉上一生?
待到与他走过灯火里的长街,那些遗憾便都彻底洞明。
陷落在温暖熟悉的怀抱中时,朝笙擡头,看到烟火已次第熄灭,惟有月色静谧地照着。她握住青年温暖干燥的手,然後,一个吻落在了他雪色的长睫。
“师兄,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