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书,起身离去。
然後在门外待命的医生们迅速地走了进来,以许云暮平生仅见的认真乃至耐心周到的替他检查。
许云暮有些茫然于这样的待遇,他看向谢敏行离去的身影,心中留下一道不安的疑虑——他与谢家算不上亲厚,与谢敏行更是陌生。朝笙和他一起出了车祸,为什麽她的父亲会在……病房里等他醒来。
出于两个人身份的考虑,谢敏行做主,将他们安排在了不同的病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着一条漫长的走道。
医院里知道内情的医生被他调走了,换了从谢家其他医院调过来的医生,对于病房中人的身份他没有交代,只说两个都一视同仁,必须都完好无损的就下来。医生们心里便不再揣测谁是财富滔天的谢家的继承人。尽心尽力地救治两个病房中的病人。
他出了病房,缓步向走道另一端走去。
周瑾坐在护士站旁的休息室里,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起身唤道:“敏行。”
她向来是光彩照人的模样,岁月也没能在她脸上留下多少沧桑,然而在车祸後的短短一周里,她像是骤然老了许多,连那双总是盈满温柔光彩的双眼都黯淡了下来。
悲伤漫卷,心力交瘁。
谢敏行见她在此,并不问她为什麽不在朝笙的病房中。
他知晓她的难过,甚至说,为人母者,怀胎十月,十几年心血倾注,她一定比他更加的痛苦。
“身体还坚持得住吗?”他坐在她身旁,道,“若不行,便从家里叫人来。”
周瑾摇摇头:“这件事情太大了,我必须亲力亲为。”知道这件事情都人越少,对孩子的影响就会越少。
他点点头,握住周瑾的手,掌心的温暖传来,周瑾终于觉得心安了些许。
“云暮——醒了吗?”她问。明明也这样唤过这个孩子许多次,如今喊出这两个字,心境却已经翻天覆地的变了。
谢敏行道:“醒了,他伤得要轻许多,且朝朝本就身体不好,这你我也是清楚的。”
“醒了就好……朝朝那孩子,仔细养了许多年,却还是比不上其他同龄人康健。”她喜忧参半,喜的是流落的亲子无恙,她心中觉得亏欠,却又还来得及弥补。然而另一个孩子至今还在昏迷中,医生说她背上伤得太重,肋骨都折断了三根,周瑾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痛苦。
“朝朝也会没事的。”他安慰妻子,沉默了半晌复道,“我问了云暮,车祸前的事情他还记得,且他伤得更轻些也有原因。”
他神色难辨,:“那个时候,云暮说朝朝扑在了他身上,替他挡住了碎裂的玻璃,缓冲了撞击。”
周瑾愣住了。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清楚,虽然乖巧聪明,却也有着娇纵与娇气,毕竟从小便身体不好,是衆星捧月般长大的。她要有着怎样的决心和勇气,才能够在千钧一发时抱住另一个人,分走更多的伤害。
她一时失去了言语,不知该说什麽。
心疼,震惊,庆幸。
“他们,一直都很要好。”最後,她噙着苦涩与恳求说。
谢敏行低声道:“朝朝是个好孩子。”
知晓两个孩子人生被换,且实施这个计划的还是许赫的时候,谢敏行无法不去迁怒病房中的朝笙,甚至在一瞬之间想过不再管这个孩子,毕竟她已经得到了十九年人上人的人生。
怒火中烧时,谢敏行甚至想过把长埋于黄土之下许赫郭瑶挖出来挫骨扬灰,以解他心头恨意。
他本就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好人,在外的手段更是以强硬闻名——只是披上了丈夫与父亲的外衣,在至亲面前总是温和宽容的模样。
但,那到底是他和阿瑾的掌珠。
因此,谢敏行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怒火冷却下来,他听到妻子在他怀中痛哭。他知道她比他更难过,也无法否认这个鸠占鹊巢的孩子曾和他有过父女间的温情时光。
先等等吧,等事情水落石出,谢敏行告诉自己。
此时竟也庆幸,朝笙救了许云暮。
——事情终究没有到最不堪的地步,他们养大的孩子出身虽不无辜,却终究与她的生身父母不同。
医生说,按理,朝笙本不会伤成那个样子,而许云暮又坐在靠近货车撞来的车窗的一侧,结果反倒是在他身旁的朝笙伤得最重,再加之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的结局。
周瑾当时看到浑身是血,背上伤口几可见骨的朝笙时,几乎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