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确诊时,医生说段夕暥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活不过三十岁,段家人一直期待着他们小宝能是那罕见的百分之十,可事到如今,却有点不敢想了。
段父肃着脸点点头,他惯常是这麽个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麽。
段朝霖则是冷静地迅速制定出一个陪床方案,他低头看了看时间:“不早了,爸妈,你们今晚先回去休息吧,我来陪床,明天中午再换班。”
黄女士和段父都接受了他的提议,又陪着段夕暥多待了一会,窗外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两人这才起身离去。
“别多想,就当放松一段时间。”不茍言笑的段父破天荒地揉了揉段夕暥的脑袋。
勺子沉底,磕出轻轻的一声脆响,段夕暥微笑着点点头:“好,爸爸妈妈明天见。”
“明天见,小宝。”
两人离开後,段朝霖也站了起来,把小桌板上的碗筷收拾了:“我下去买点洗漱用品。”
房间门“咔哒”一声合上,段夕暥松懈下来,脸上的肌肉有点僵,擡手揉了揉。
他靠躺在空无一人的病房内,吊瓶里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
段夕暥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习惯性地点开自己和于禛的微信聊天界面,指腹在于禛头像的那只小猫上无意识摩挲过。
他想给于禛发消息,但又不知道该发点什麽,几次点进又点出。
【你到家了吗?】还没点下发送键,段夕暥就觉得不妥,好像在明知故问,赶紧删除了。
那发个谢谢?
单发谢谢显得很单薄,段夕暥斟酌了一下措辞。
谢谢你送我到医院,改天请你吃饭。
谢谢你帮我叫救护车,只可惜今天没能玩尽兴。
谢谢你帮我欺负投篮机……这都什麽跟什麽。
段夕暥反反复复地输入然後删除,总觉得自己那些僵硬的语句充满了没话找话的嫌疑,读起来很尴尬。
也不知道于禛会不会注意到聊天框上方反复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如果看见了,给他发个消息,哪怕是问号也好啊。
但是聊天框里没有出现任何一丝动静。
段夕暥挣扎片刻,最後还是颓然放下手机,算了,他还是好好休息吧。
四下无人,段夕暥试图放空大脑,可脑海里不知怎的,又开始涌起梦境的碎片,亲吻的画面一闪而过,段夕暥甚至能感觉到唇边擦过的一抹柔软,还带着一点温热。
他隐约听见于禛的声音说:“……你欠我的。”
梦境的触感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人有点分辨不清,那是实际发生过的,还是自己的妄想,抑或是命运向他透露的,如果他和于禛继续发展下去,在他临死时将会出现的真实场景。
——毕竟连重生这麽玄乎的事情都能够发生,预见未来好像也不是那麽难以理解。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几乎要泡入他的骨髓,惨白的墙壁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凝视。
段夕暥把这当成了某种示警。
与其自己死去之後,让于禛难过,不如现在及时刹车,这样对大家来讲都比较好接受。
他本来也没有打算要跟于禛发展点什麽的,他的本意只是想在保护家人的前提下,尽可能享受上天馈赠的短暂人生,实在也没有必要去创造一些额外的牵连。
而这一目的,他已经达成了。
如果说还有什麽未竟的遗憾,可能就是无法确保于禛以後不会黑化,以及还没好好享受人生吧。
于禛现在看起来也挺正常的,也逐渐跟同学们能说上两句话了,还愿意参加集体活动,这是一个好的转变,或许自己应该再加一把火,推于禛一把。
段夕暥想着想着,或许是因为药物作用,眼皮逐渐沉重起来,迷迷糊糊间,感受到热毛巾在他脸上擦过。
“明天……要过来。”段朝霖的声音忽远忽近。
段夕暥应和地“嗯”了声,其实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是什麽,接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段夕暥被叫醒了,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被放在段夕暥面前,红烧牛肉的香味顿时唤醒了他的味蕾,随手划拉了下塑料袋子,段夕暥瞧见面碗包装上印着于禛家路口那家餐馆的名字。
“哥哥,你怎麽知道这家的面特别好……”段夕暥高兴地擡起头,“好吃”两个字说到一半,看清来人,彻底清醒了。
“喜欢就好。”于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