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突厥的几员先锋已经到了近处,血水同时喷溅出来,朱北川从一具肉身中拔出横刀,嗤笑道:“我这把刀好几年不见血了,今儿非喝个饱不成!”
邓愈握着一把血刃,瞧着他们两个,朗声大笑起来,郑彦斩一人下马後,回头来找他算账,“邓安良,你还笑得出来?可别折在这儿了!”
邓愈嗤笑一声,回敬道:爬山都得让人搭把手,郑总督先瞧好您自个儿吧!”
等他话落,朱北川也大笑起来,郑彦挡开喉间的一把弯刀,质问:“南河,你又笑什麽!”
朱北川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爽哉!快哉!”
边杀边撤,终于甩脱了突厥兵马。十人再次聚在一起,谭翔取出司南辨别方向,他们一齐看着那枚勺柄几经抖动後指明了一个方向。
他们擡眸远望,阴山已经消失了视野之内,那面唯有白茫茫一片的大雪浓雾,他们转动脚跟,四面看到的是同一幅景象,他们被驱逐得过远,完全被这一场大雪包围了。
处于虚无之中,他们只能依靠司南的指向跋涉,三天後,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用尽,五日後,十人滴水未进,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秦衍下令,命衆人于原地暂做休憩,他们围坐在雪地中,紧密依靠,相互取暖,邓愈道:“今儿是第五日了,咱们还没有回去,白道堡寨一定已经派出人马出山来搜寻了。”
秦衍颔首,“诸位,要有耐心,咱们势必要回去。”
郑彦擡起一手,拇指朝向身後的那个突厥俘虏戳了戳道:“咱们饿着肚子不要紧,得让他吃口东西,要不咱们这趟就白出来了。”
粮草不支,应对的策略是节食,节食到了极限,必须选择下策。衆人互视一眼默不作声,朱北川把他的马叫到身侧,一下一下抚着它的鼻梁,拂去落雪说道:“我舍不得。”
没有将士舍得杀死自己的战马,并将它们食用。
秦衍起身,向那名俘虏走去,衆人都偏头看着,秦衍把那俘虏拖拽下马,塞紧封堵他口舌的手巾,用横刀挑下并拆开他身上的甲胄,撕去内里的一层皮革,抛到了人堆里。
衆人反应过来赶忙起身,有人生火化雪,有人分割皮革,片刻後,锅里的水烧沸了,为了避免浓烟暴露踪迹,关炎培抽出几根柴火,减小了火势,小火就那麽慢慢炖着,谭翔往里撒了把盐,还是马盐。
十人围在锅前,眼睁睁看着几段皮革变软,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但他们的眼神像是在觊觎一块肥肉。
餐食出锅了,每人拿着一根皮革大口嚼起来,初入口的咸味淡去,那便是味同嚼蜡,郑彦捂着一侧脸说:“上了年纪,牙口也不行了,嚼得我腮帮子疼。”
邓愈嗨了声说:“可不是麽。”
朱北川冷哼道:“从前啃皮子的时候可不少,就是从没这麽憋屈过,让人追在屁股後头撵,连追二十里地也有了!”
老将的阅历和经验丰富,谈起过往总有说不完的话,关炎培好奇的说:“都督,给我们讲讲你们那时候行军打仗的故事呗。”
被这麽一问,郑彦,邓愈和朱北川三位老将瞬间来了兴致,一边嚼着难嚼的皮子,一边讲述,从天南聊到海北,哪年哪月如何如何,为这一顿饭食添加了不少佐料,吃进嘴里仿佛没有那麽苦涩无味了。
最後,郑彦拍了拍大腿,垂眼叹道:“只要将来国疆完整,今日哪怕折在这儿也值了。”等他活落,身侧两位老将也垂下了眼,默默点头附和,他们的发须在这几日内已被风雪染得近乎全白。
年龄的将领们同样沉默着,静听着老将们的心声,静听着呼啸而过的喧嚣风声。
五日後。
又困又饿又冷的一帮人相互枕在一起在雪地中睡觉,他们在夜里隐约看到了阴山的轮廓,看起来是那麽遥远,他们需要保存体力,等到白日降临後再行路。
身边的将领们都睡着了,秦衍解开身上的大氅盖在了他们身上,那是他身为靖王时,宫中内府赐房定时发放给亲王的袍服中的一类,取狼皮而制,它能为他们隔绝一时的风雪,也许次日会变成他们腹中的食物。
身下隐约有震颤的感觉,秦衍俯身地听以後叫醒了衆人,他牵辔上马,郑彦在他身後道:“殿下,我不想奔逃了,来者是敌,那就战吧。”
朱北川应声道:“我附议!”
秦衍回身,看向身後那三员老将,看向他的五名副将,关炎培正了兜鍪说:“卑职等不想因冻饿而死。”
他向他们颔首,从刀鞘里拔出了横刀,在上面涂了一层点火用的油脂,下一刻,火焰燃烧起来,于白刃之上跳跃吐舌。
“那便如此。”他说,他向前走。
“秦戎钺,武州一役,只身扑向狼群的那一刻,你究竟在想什麽?”
曾经,她问他。
他没有答案,他只是在身处绝境时,重复做着同样一种选择。
他们追随他的背影前行,他横刀上的火焰照亮了前方的路。
双方人马逐渐趋近,对方的将领勒马停顿片刻,翻身下马後在没膝的大雪中向他们走来。
郑彦定睛一看,大喜道:“自己人!自己人!”
邓愈也激动的说:“是白道堡寨上的兵马,咱们能回去了!”
秦衍擡手,将横刀夹在肘间,擦灭了火焰,刀刃上附着一层油润的光泽,看起来更加锋利了,像是又被锻造了一回,生出了全新的胎骨。
他从反射的刀光中看到了一场大雪,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