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靠近河边,他们互视一眼後一同蹲下身,唐颂看着面前的六人道:“探子探得十天前,突厥有一队兵马离开甘州後沿着弱水北行过了虎口山,他们应该就是返回突厥运送粮草的军队,按照时间推算,近两日突厥这支军队应该会押运粮草通过居延海道回到甘州,咱们势必要将他们拦下。”
等面前五人颔首确认後,唐颂用手指在地上作画,开始部署说道:“当下这种情况,就按战斗警戒的法子来,弱水边上是原点,包括我在内,咱们七个人现在就是警戒外铺,距离原点五里处是咱们的八百先锋,目前由梅督率领,十五里处是独孤上野所率的三万兵马。”
她说着看向一人,“一但发现突厥兵马的踪迹,按照咱们制定的策略,许一丁根据咱们沿途所做的标记,返回警戒区五里处同梅督对接,让他第一时间率领八百先锋向原点靠拢,下一步,你要继续赶往十五里处同独孤上野对接,并且作为向导,带领三万兵马向原点靠拢,之後,就是与突厥一方交战。”
许一丁听後赶忙点头,唐颂盯着他说:“听明白了麽?”
七人组成外铺侦察警戒,八百先锋在警戒区近处待命,三万兵马在後方待命,如此一来,分出层级,逐级调动兵马,不易暴露己方行踪,如遇卒急,可保证全体兵马进退自如。
许一丁一再点头,唐颂斥道:“张嘴说话!”
“回唐将军,卑职听明白了!”
见他嘴唇紧绷,面色紧张,唐颂搭在膝头的手擡起来,指了下他身旁的钟黎道:“真不行,我换人。”
许一丁赶忙扫了眼雪地上的痕迹,牢牢记在心里,夺声道:“唐将军,卑职行!一定行!”
钟黎擡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一口气跑二十里地,任务是艰巨,不过大夥儿都相信你,谁让你腿脚快呢,别怕。”
唐颂依次同萧羽丶萧岚绘丶梁熙君和韦笙对视後,再一次看向许一丁,开口道:“咱们几个是孤军,但不是哀兵,这场仗能打赢。”
许一丁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回应道:“唐将军放心,卑职一定按照您的军令,执行好计划。”
一再确定军略後,已至傍晚,一行人掏出干粮果腹,一个擡眼落眼间,夜色就这样降临了,这是一个柔静的夜,风甚至很弱,它在白日里肆意叫嚣,到了夜间像是完全哑了喉舌。
此刻,天地像一盏容器,它的口径足够宽广,里面盛满了纯净的结晶,夜色映照,弱风吹拂,它的表面翻涌着层叠的柔波,似有水光时隐时现。
一行人默默注视着夜的静谧,暂时忘记了缠裹他们满身的冷寒,梁熙君轻声叹道:“好美。”
其他人望着远处,沉默相应,它的确很美。
然而这个夜注定是一个埋藏戎机的夜,它压抑了很久,终于睁开了眼眸,深邃的眼波开始变得汹涌。
因为它手中握有决人生死的权力,所以它足够傲慢,不吝向陶醉于当下的人们透露一些迹象。
唐颂俯卧在雪地中,以耳贴地,静听片刻後起身,看向面前一行人颔首:“来了,约上万人。”
他们踩在震动的疆域上相视一眼,默契散开,钟黎一拍许一丁的肩头,命道:“走了!”
许一丁狠狠一点头,驾马驰向东方,一瞬消失了暗夜里。萧羽背离所有人,翻身上马沿弱水河岸向南而走。
“萧泓然!”唐颂快步追近他。
萧羽垂视马下,唐颂仰面视向他,叮嘱道:“当心,一定要及时撤离。”
萧羽忽略她眼中的担忧,俯身丶探手,拂落粘在她一侧鬓边和耳旁的白雪,颔首而笑:“放心,唐颂,待会儿见。”
唐颂抿唇,点头回应:“待会儿见。”
回到原点後,唐颂在雪地中偃卧下来,它的震颤越来剧烈,她像是躺在了大浪的颠簸中,浪潮不断的推挤着它,她有种失重的感觉,像是真的漂浮在了水面上,无所依傍,她浑身的肌骨紧绷,只为让自己不再向水底沉溺。
直到那些震动距离她越来越近,她僵硬的手指才有了抓握的实感,她的横刀和弓箭尽在手,只待那一个跃身而起的时机。
纷乱杂沓的马蹄声接近她,堪堪踏响在她的耳边,经过她,她阖眼,屏息,嗅到深夜的冷寂气息,忍耐着,等待着。
一千兵马。
两千兵马。
五千兵马。
他们陆续经过她,不察她的存在。
她在这时睁开眼眸,世间的尘屑正静静洒落着,将她短暂埋葬,垒筑一座坟冢,今夜,她没有出路,他们没有出路,生则披雪而归,亡则一生葬于此地。
一席巨浪忽而涌起,吼声震天,唐颂轻一使力,就被掀起了身,玉旌从雪地中撑起四蹄起身,她一瞬上马,拈弓搭箭,她目视前方,终于看到了突厥军伍的全貌,她正处于它的腹心一侧,手中的箭离弦扎入其中,洞穿一人的咽喉。
她看着一具尸身的鲜血奔涌,坠于马下,紧跟着又一席大浪袭来。
轰———
萧羽点燃了他在河岸一带埋伏下的火药。
接下来的浪潮越发密集,它们肆意无状,波及涉入其中的每一个人每一匹马,将他们丢甩,将他们推倒,一时间人仰马翻。
她向北望去,相隔一里便有一人跟她一样箭在弦上,只为下一刻的射杀,距她最近的梁熙君向她望来,颔首。
唐颂再一次目视前方,再一次拉紧弓弦时,下发军令。
“杀!”
一声令下,数声回应依次有序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