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阅闻声擡眼,他凝视她,“殿下,燕卿初心未改。”
她含泪,良久不言。他俯身告退,“圣上不闻国事,政事堂决定于明日召集堂中要员共议国事,臣正要前往舍人院通告,就此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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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宫,通明殿。
殿中昏暗,一盏光束透进孔隙,万千白屑纷纷坠落,不知是雪,还是尘。
它照亮一人的半张面貌,遮藏了另外半张,那背後的一双眉眼笑起来,像带着半只面具,半明半暗,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殿下。”他笑着,寒暄般的口吻,无视她带来的那枚玉盏。
她于他的对首栖身,擡眸视来。他仍穿着那身官服,尘落满身,它的色泽纹理还是浓艳鲜明的颜色。
她面色如常,唇角甚至挑起了一丝笑,“大监冷麽?”
“冷呢,”温绪瞥了一眼那枚玉盏,笑道:“有劳殿下费心,这酒能暖身子吧。”
“哥哥要杀你,”咨阅垂眼,指尖抚着玉盏的边缘,“我接了这桩差事,我也想杀大监。”
温绪一声嗤笑,“那麽臣,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急,”她来回揉搓着盏口,她指尖的玉色化进了那盏里去,“大监,你也很恨我吧?”
他没有回答。
“你原本也是可以毁掉我的,为什麽不动手?”
他没有回答。
“为什麽?”她追问。
“因为臣知道,如何才能使殿下真正的感到痛苦。”他答。
给她一切唾手可得的错觉,再给她满目疮痍的真相,摧毁她所拥有的,比摧毁她本身,会更令她感到痛苦。
太子秦舒之死的背後,是各方在推波助澜,她是其一。齐王秦蔚之死,她不动声色,冷漠观望。平康帝一步一步的堕入深渊,她顺势而为,伺机而动,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将来某一日,她的哥哥们全部沦为枯骨。
他窥探到了她心底最为阴暗的一处死角,然後将其剖开剖明,她会因此而痛不欲生。
他曾见证过。
温绪轻笑,“眼下平康帝尽失人心,燕王已死,靖王出逃,殿下权掌中书丶门下丶三法司丶甚至是兵部,殿下不该再觉得痛苦了。”
兵部。
看到她眼中难掩的一丝惊愕,温绪笑道:“南衙鹰扬卫上将军廖怀,他是殿下的人,是否?”
这就是昌睦公主,这就是秦咨阅,她是痛苦的,可是她也沉溺其中。
咨阅松开手中的玉盏,擡眼,谛视他,“大监,你後悔失去秋燕解麽?你会痛苦麽?”
他垂眼,视向那枚玉盏,容得酒光在他眼底颠簸动荡,又是一声嗤笑,他缓慢擡眸,同她对视。
“殿下,我们所有人都沉溺了,不是麽?沉溺,就会失去,就会痛苦。”
大秦局势溃乱,这场局中,推倒每个棋子的人不是他,是棋子们相互之间的引力和斥力,推倒他们的是他们自己,布局之人也不得幸免。
咨阅平静颔首,她起身,也带起了那枚玉盏,它被她丢弃,摔落。
水光乍泄,惊起一汪玉屑,它们碎成了雪,碎成了铺天盖地的尘。
“你该杀了我的。”
她离开时,他在她身後道。
殿门逐渐闭合,只馀一道天光,她回眸,在那道罅隙里看向他。
“我要你永居牢笼,听闻我平天下,开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