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噼里啪啦的乱响。
殿中三人回过神,互视一眼,又撇开视线,各自端杯抿茶。
当日之事,今日在座的三人都是帮凶。
杨培芝望着自己倒映在杯口的那张脸,默然冷笑。梅映雪咽下一口茶,慢慢泄出了一口气。
袁灼蕖垂眼视着杨培芝的裙角出神。平康初年,八月十五夜,她的儿子齐王因谋反被诛,她在永安宫门前挡住了太後杨培芝的车驾,恳求她获准齐王的尸身入皇陵,但是被拒绝了。
她跪在昏暗的门洞里绝望痛哭,哭至失声,一人的四爪龙鳞靴缓慢迈入了她的视线。
她慌张擡头,对方垂眸跟她对视,面目无悲无喜,“娘娘想让三哥他入皇陵?”
她哭得喉咙干涩,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蹲身,眼底透出烛火的光亮。
“本王有法子。”
她疯了一般的不住点头,他微微提唇,嗤笑道:“娘娘知道,你应当向我坦白哪桩事件吧?”
她哑着嗓子答应,他起身,眼帘压的极低,没能照出她当下的丑态,那是一种无声的鄙夷。
他转身,声音随着背影渐行渐远。
“娘娘节哀顺变,得照常收拾的体面一些,养好自个的嗓子,日後还得出声儿呢,不为了谁,为了齐王。”
雨下得大了,砸在芭蕉叶上像玉瓷碎裂的声音。
“砰!”
瓷片碎裂,溅落了一地,他忙跪在地上,将那碎瓷一片一片捡起来兜在下袍里,慌慌张张向殿外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哭,把瓷片全埋进花园里遮掩,跪在泥里哭。
“江陌?”有人来了,远远冲他招手,“你在那儿做什麽?”
是漪澜宫里的沐承旨,顺永帝传唤过她几次,五六次呢,让她过太极宫这边侍奉笔墨。
他赶紧起身,胡乱拍着身上的泥土走近请安,呜咽着说:“沐承旨好,您金安。”
她把他从花丛里拉出来,又问:“黄阁骂你了?找个背静地方偷着哭呢?”
他说不是,她追问:“皇上骂你了?”
她说完,笑了起来,逗得他放生大哭起来,“不是……不是……不好了……奴婢的命都没了……”
她也跟着慌了,摘下手绢给他擦泪擦鼻涕,“什麽事情好好儿说,要死要活的做什麽?”
“我把……奴婢把皇上的一只杯子给砸了,这不是没命了麽?”他擤出了一把鼻涕。
她收了手绢,弯腰掸了掸他袍子上的泥土问:“有人瞧见没有?”
“没丶没有……”他接着掉眼泪,“迟早得发现呢。”
“哪套杯子?汝州青玉的那套?”
“是……是那套。”
“巧了。”她又笑了,“皇上赏过我一套一模一样的,你从我宫里拿一个,这不就弥缝过去了?”
“这丶这不能。”他说:“我拿了,承旨怎麽办?”
“一胎五六个呢,皇上哪里就得闲挨个儿数了?就算数了,我就说我失手砸了一只,宫里碎杯子,多寻常的事,不是天大的事呢。”
他听了如蒙大赦,跪下要磕头,“沐承旨,您可太好了!”
他被她拦住了,她轻轻推他,“赶紧回去换身衣裳,没得又该寻你这桩茬儿了,御前衣衫不整的罪过才大呢。我记得你都十一二了,大孩子了,不许娇气,御前当差可再不能哭鼻子了的。”
他忙应声好,躬个身远远跑走了,後又回过身去望,那时是傍晚,她站在暮色和暖意里,裙袂被秋阳染得红艳,边上的宫墙也是红艳的,她扬起手绢挥了挥,挥出一片浩然无边的红。
芭蕉的影在眼底摇晃,他神思断灭,回到当下的情境,含着一口冷风,他提唇,淡淡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