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军球队人人面色灰败,输一场球不算什麽,秋猎时举办这类游戏本来就是为了促进国与国之间的友好邦交,无人会介怀输赢,但这场球的输赢关系着昌睦公主与赤乡之间的赌约。大秦公主如何能降尊纡贵去陪外邦一个野人喝酒?
衆人正因这个即将到来的後果焦灼,球杆前忽现一人,他从马背上微微跃起,在七宝球即将穿过球洞之时,将它击落在了球杆下。
局面瞬间出现了转折,只见球杆前的那人再次击球,七宝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昌睦公主近旁。
她带起球,转身向右军的球杆前飞快驰去,她的偃月杖抡出一轮满月,右军赤乡一派人马势在必得,未料这番变故,他们根本没有拦截的馀地,七宝球瞬间穿过风流眼,落入了球网中。
“好!”
“好!”
场外爆发出沸天震地的喝彩声。
赤乡一时面红面绿,他牵马回身,望向那名坐在松石珊瑚马鞍上的右军正挟,冷笑道:“还真人模人样的,看来温大监这些年没少玩儿这个,身手不错啊。”
温绪向他颔首,不做回应。赤乡冷眼视他片刻,带着自己的人马下了场。
温绪再擡眸时,向远处望去,她望穿人影向他望了过来,微提唇角,一笑百媚。
他靠近她,她的侍从们打量他的目光少了从前的戒备,温绪刚要开口,公主府司马席浅潾开口截断了他的话,提醒咨阅道:“殿下,陛下那头等着您呢。”
大秦一方赢了球,赚足了国威,平康帝遵循以往赛事的旧例,当然要赐酒,见咨阅和温绪一前一後进了御殿,忙赐他们的座,大夸特夸他们的球技。
他的话咨阅一句都未听进耳中,只捧了银槎,一杯连一杯的默默饮酒。席浅潾侍奉于幄殿外,他无法将她劝说。
殿中宾客衆多,无人在意昌睦公主的酒量如何,到底饮了多少杯酒,只有她的身边人知道。
当她再次擡起手时,他按下了她的酒杯,“饮酒要适度,殿下不能再喝了。”
咨阅偏脸,又擡眸,“我有些发晕,大监送我回去吧。”
看着远处御殿中的两人离开,探望过吐蕃罗追王子早已归来的突利小可汗道:“早就听闻昌睦公主美貌倾城,顺永帝生前将她娇养藏于闺中,以往参与大秦宴请,轻易不见其真容,顺永帝死後,听说她开始在各处抛头露面了,今日见之,果然名不虚传。”
赤乡一直冷着脸没说话,突利察言观色,笑道:“大秦的女人迟早都是突厥的女人,弟弟若喜欢,等来日我把那公主掳了,送给你胯下承欢。”
突利是赤乡伯父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兄,并不是塔利大可汗的亲生儿子,塔利膝下只有赤乡这一支亲生的血脉,为了维护突厥东西两部的统治,便从族中挑选了突利作为继承人之一,意在培养左膀右臂。
突利明白自己的身份,一向以低人一等的姿态与塔利父子相处,这话说得有些献媚讨好的意思。
“再美的女人也只是胯下之物,有什麽稀罕的,干起来都一样。”赤乡皱眉思索,“我只是奇怪,咱们那位线人透露出的情报事无巨细,为何从未提及大秦这位公主?”
突利想了想道:“情报难递,一个姑娘,无关紧要,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占用篇幅?”
赤乡抿了一口酒发怔,未再说话。
咨阅离开御殿时已经立不稳了,温绪上前搀扶,她缩起手臂不让,他躬身静候,她反握他的袖口,拉着他踉踉跄跄往前迈步。
温绪跟着她,开口请示,“奴婢送殿下回住所。”
她扭过脸,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歪头笑,“我发晕,大监不要讲话……”
她带着他,跌跌撞撞走过一段路,穿过一道长廊,推开了一扇殿门。温绪立在阴冷的殿堂中,与正殿龛位上的一尊佛像对视。
而她,忽视了佛祖的慈眉善目,拉他行至一扇窗前,喃喃的问:“这是哪里?”
“佛堂。”温绪冷静心神,再次请示,“奴婢送殿下回住所。”
咨阅醉眼环视周围,她看到一条长案,靠坐了上去,最後擡眸看他,“可是我想在这里。”
她好像什麽都留意到了,偏偏错漏了那尊佛。
她吸了吸鼻子,脸上的血晕妆晕染开来,染红了她的鼻尖,形容无辜可怜,“大监,你也不要走。”
他不答,只是垂眸与她的痴眼相对,她苦苦哀求起来,手掌撑在案边,仰视他说:“大监,你答应我。”
他答:“我不走。”
她含着醉意轻笑,似乎没有留意他措辞当中的失礼不敬。
她一直笑,笑得停不下来,他听着她的笑声说道:“殿下要懂得藏拙,不要让他恨你,让他恨别人,这样殿下才得安全。”
“谁?哥哥麽?是秦哲麽?”她追问。
温绪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请殿下切记。”
“我明白啊,方才我不是让着他,让他赢了麽?”她踮起脚尖,完全坐在了桌案上,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醉眼迷离的咬唇说:“大监,你来帮我好不好?大监,我不如哥哥们麽?我究竟哪里不如他们?”
他没有拒绝她的亲近。她是个离经叛道的主儿,他是个有求必应的奴。礼法在他们身上起不到一丝效用。
“没有,”他否认,“殿下没有不如他们。”
她开心的笑了,笑完又用力咬齿,加深了唇畔上的齿印,“好像,大监跟他好像。”
“何人?”
她的目光调皮的探向他的身後。
“他。”
“他有仁慈之相,大监也有。”
所以,她知道那尊佛祖的存在。在佛祖的注视下,她垂眸靠近他的呼吸,笑得娇俏,“贤臣择主而事,大监何不择良木而栖?”
温绪今夜也饮了酒,方才的微醺像是错觉,他瞬间清醒了,他想,或许她也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