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面临一步之遥的死亡,凌木诗也知世事难料,反倒不急了,“所以谢公子为他们办事,就是像现在这般自欺欺人吗?”
谢青杰目光涣散,意外放下了手里的枪:“凌先生不必如此。很多事情,我都放下了。您如何评价在下,在下都不在乎。因为在下知道……在下在做什麽。”
凌木诗没有应答,只是闭了眼,背过身去。
再度睁眼,就已是数年後了。
摆脱了谢家的控制,凌木诗颇有些心绪不宁,心里空荡荡的。
过了些时日,他乘火车前去北方,自然,也见到了九夕。
“凌先生。”故人重逢,那青年似是与他疏远了,言语之间很是客气,“别来无恙。”
“最近都在忙些什麽?”
九夕眯起双眼,将指尖贴在唇边:“保密。”
“罢了,我本不该过问。”凌木诗苦笑,“抱歉,我失信了。这几年,一直有事耽搁。”
“没关系,也是我拖累了你。”
听九夕说出这样的话,凌木诗竟有些许悲哀。
“九夕,我见到谢青杰了。他……当了汉奸。”
“谢青杰。”九夕微笑,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此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既然站在对立面,就莫要提及了。”
“明白。”
九夕轻叹一声,喃喃自语着。
不经意间,凌木诗似是听到“竹语”二字。
竹语?
不,不会是她。
凌木诗下意识否认。
她死後,谁都不愿主动提起这个姑娘。想必,还是自己幻听了。
“九夕?”
九夕擡眼,似是想起什麽般,缓步上前,从脚边的布包里取出了泛黄的笔记本。
“抱歉,我有事要求于先生,不知您……”
“说吧。”凌木诗摆摆手,他不想听那番客套话,便出声打断。
“这是我写的第一个剧本,我叫它《丹海谣》。以我此时的身份,留它在自己身边,很不安全。我不知可不可以麻烦您,替我暂时保管一段时间。目前,我仍有事在身,待事情处理好後……再找您取回。”
凌木诗苦笑着注视对方,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
这是戏班孩子们曾经提起过的理想,他不忍拒绝。
“多谢。”
“无妨。”凌木诗摇摇头,“对了,九夕,因为这些年常有变故,直至不久前,我才托人找回了你寄给大家的那些信,抱歉。”
阔别江南的这些岁月,九夕有时会写信寄往故乡。只是,许久都未有回音。时间久了,他反倒不再像以往那般期盼着来信。寄信,更像是一种可以感受到那缕牵绊的方式。
“那些信先前没有寄到我们的手中。许是,有人从中作梗,截走了信件。不过,现在找到了。知道你好面子,所以我们并未拆开。但我明白,你想了解什麽。近年来,发生了不少事情,我会一一和你说起。”
九夕端上一壶茶,斟上两杯,与凌木诗扺掌而谈。
曾经,戏班的那些孩子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构想,希望自己可以靠戏闯出一片天地。後来,他们为了家国,已各奔东西,踏上更艰险,更伟大的道路。
而如今,日军已节节败退,国共两党与苏军合力反击,抗战胜利在望。
算起来,八年。他们竟然有八年没见了。
摆脱谢家控制後,凌木诗曾见过这些故人。他们有人牺牲,有人生存了下来;有人背信弃义,也有人依旧坚守本心。现在,他们那一带已取得局部胜利,大家终于有了得以喘息的机会。
每当戏班的那些人们,谈起那些理想时,多半仅是唏嘘感叹年少轻狂,只道抗战结束後,与那还活着的旧友把酒言欢,便足够幸福,至于其他的,已不敢奢望。
只是,九夕仍想实现它。
“那些曾经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已然发生,成为过去……”凌木诗伸手,挡住了夺目的夕阳,“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做那个沉溺于过去的人。”
天空近乎翻涌成暗金色,层层叠叠,似在吞噬着红日,甚是可怖。
回忆向着自己的心蔓延开来,直至浸染到此刻,物是人非的此刻。
凌木诗从回忆中惊醒。眼前,是被雨侵蚀到,满目疮痍的景象。
谢青杰回过头,唇角微弯。
“凌先生,到了。请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