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气,还是闷气。
孟鸷顺着回大院儿的路往回走,骑摩托也不过半个小时,自己走——还是在风雪里走——差不多就得一个时辰。倘若半路雪大了,四周都是农田,他回去也不是,往前走更不是。
“那也得走。”孟鸷心道,“看见前边有灯光的地方去讨个热水喝。”
明天上午去找老摄影师,下午接了个活儿拍全家福,後天收拾东西,下午的车票,和未琛明直接去呼伦贝尔。从这里到海拉尔,绿皮火车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半个月才能到。但孟鸷必须去,因为大自然是摄影师的故乡,而呼伦贝尔正孕育着自然。
北方草原要等到五六月份才能显绿,孟鸷计划春节去一趟,等到今年五月末再去一次,待上一两个月,亲眼见证草原从春天到夏天。
如果到时候身边有未琛明就更好了,不过如果他很忙也没关系,孟鸷到地方给他写信,还可以寄照片回来。
他每年都想和未琛明去一个地方,今年突击大西北,明年可以转战西南去拉萨,还有四川云南,平时在广东有空就可以去海口转转,攒了钱就去北京,听说上海近些年也在发展,他们大可以去凑个热闹,说不定还能开辟市场。
他想了很多,身子却渐渐有些僵了,兜里刮的都是雪,插在兜里的手也结了疮。
雪将远处映得格外发亮,脚下的积雪也已有他的鞋底厚了。
照这个势头再持续一个时辰,雪就能完全覆盖他的鞋,甚至到小腿的位置。如果他最後因为赶路被雪埋了,最好的结果是雪化了被人发现。但荒郊野岭连路灯都没见多少,真等被人发现估计他早就一命呜呼去见黑白无常了。
他以往坐着车没注意,此时才留神打量周围,发现这一路走来竟也没看见什麽人家,只能看到无数林立的坟头。很多人不愿焚烧离世的人,觉得这样不吉利,他们希望人死後依旧体面,于是操办白事擡棺入土,一是祝愿离开的人一路走好,二是希望此人保佑尚且存活之人无忧。
生前难享福,来世好人家。都不过是平凡人,总得迷信点儿,这样活着才有劲头。
“一个小时内没有神仙下凡,估计我也得见阎王。”孟鸷根本不敢擡头,他的脸早就冻红了,耳朵也被吹裂开了一道道细缝。
方才想得出神,没留神脚下石块,他一脚踩了上去,顿时双膝着地,宽大的棉裤“咔擦”撕裂了个口子,血顺着小腿滑下,风再一吹,就这麽绵延了很久。
“这什麽破裤子,质量这麽差。”孟鸷骂骂咧咧地想着,他已发不出声。
他的衣服有点宽松,也没戴帽子,风雪灌着全身。
得亏孟鸷是个火气正盛的小夥子,倘若年纪再大那麽一点也走不了这麽远。若是现在问他这时候回家後悔不後悔,他肯定还要硬着嘴说不後悔。
正当他刚蹲下就地拾点石头和干草准备取火时,前方突然亮起了一道明晃晃的车灯。
“这年头还有神仙……”被光刺得闭眼前他这麽想。
再睁眼,一辆披着雪的摩托车在孟鸷身前停下,下来的人戴着个大头盔,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适合他。等到对方摘下後,孟鸷才看清头盔下熟悉的人脸。
“我去,我这是回光返照了?”孟鸷掐了自己一下,雪地里他的痛感已经丧失了,这时候做这些纯粹没用。
未琛明笑了几声,一股风顺着口腔钻进他的喉咙,引得他下一秒就剧烈咳嗽起来。
“别看了,赶紧上车!雪天不好走,我骑得慢。”未琛明从怀里捧出两个烧饼递给孟鸷,“一直捂在怀里挂在扣子上,我摸着还温着,赶快吃。有一个里面还夹着肉,你把那肉吃了。”
跨上车座,孟鸷撕下来一口肉夹馍,往前伸到前座未琛明的下巴处,顺便用干裂的唇吻上对方的头盔,但他不敢停留太久,怕雪把自己和头盔冻在一起。
“你怎麽来了?”
摩托车响起“轰隆轰隆”的响声。
“下午收拾房子,看见家里停了个摩托车,好多年没骑。我去换了个胎,该修的地方重新整整,居然还能用。跟都晏借头盔,但他经常用的那个昨天摔了,手头只有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我就拿着先用。”未琛明说两句话就要停顿喘息,但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欣喜,“你说你今晚结束,我怕雪天你回不来,想着去接你,你怎麽自己跑出来了?”
“刚逃出来的时候没下。”孟鸷嘟嘟囔囔地回答。
“我还怕接不到你,还好提前问好了你要去哪个村儿,从县城到这边就这一条大路能走。我想着下雪你就算回来也是走大路,果然没错。”未琛明还没骑两步,又把头盔摘了下来给孟鸷戴上,“你来也不带个帽子?”
孟鸷注视着未琛明的後脑勺,沉默半晌。直到车再次发动後许久,他才啓声:“哥,你又救我一回了,我该怎麽报答你?”
“你又说这话!”迎着风和雪,未琛明大声喊道,“若真的想报答,那就记我一辈子吧!”
铭记我,到永远。
我将铭记你,到时间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