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张端正的照片,两人笑得很灿烂。
梅寻盯了一会儿,陡然开口,“哎,靓仔,你们拍这张照,老板中间没喊停?”
“这张很顺利。”孟鸷道,“怎麽了?”
“喔。”梅寻的食指点了点相片的右侧,也就是未琛明的一侧,“这人……他在看你吧,你没注意?”
相片里的未琛明的确朝孟鸷的方向偏了头,但并非完全将侧脸露了出来,眼睛也正视着相机,孟鸷不明白梅寻的结论从哪儿得出。
“他没看我。”孟鸷摇了摇头。
梅寻没再接话,耸了耸肩。
广州的雨不能论“滴”,而要说是“颗”,一颗一颗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倘若是泥土,那一定要留下坑坑洼洼的证据。
“摄影的课少,下午没课了?”梅寻擦着头发,敲开孟鸷宿舍的门,眼神依旧含着浓烈的情,“给你看个好玩的,来麽?”
孟鸷觉得没喝酒的梅寻比喝了酒的他更诱人,脸庞不妆而粉,眼底媚态乍泄。而如今对方淋了点雨,眼里依旧蒙着未褪去的水雾。
“……来!”
梅寻从桌上拿了个上锁的檀木盒子,打开後里面藏着一对蓝白相间的耳环,还有一串花青手绳。手绳孟鸷能理解,可耳环的主要材质竟也是布料,只是外面加了个金属制的圆环,与耳相接处是朵银制的荷花。
“这是什麽?”
“扎染,白族的手艺。”梅寻的声音好像飘在空中,“怎麽样?试了好多次才做成这样。”
“你自己做的?”孟鸷惊叹着,手指轻轻拂过扎染耳环上的布料,质感清晰,他的脑海里像是过了一道电流,“不愧是学美术的。”
这时梅寻却摇了摇头,“你也可以。先把布完全浸泡,取出後捆绑起来,然後就可以染色了,染完密封晒干就行了。”
“还能用扎染做什麽?”
“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咯,衣服丶帽子丶各种饰品,哪怕只是一块布,扎染完都是美的。”
听到“衣服”的字样,孟鸷一下子就想到未琛明的旗袍,“如果要做衣裙,布料应该怎麽选?”
“嗯……看想要怎样的衣裙咯,像比较厚实的那种,棉麻就显得有些薄,纯棉的牛仔布料应该可以试试。”梅寻想了一会儿,道,“你想尝试这个?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先从简单的做起。”
“没,我只是问问。”孟鸷赶紧摆手,“简单的有什麽?”
“我第一次尝试的是蓝蝴蝶,这个还需要一点刺绣工艺。试试?我教你。”
窗外的雨点似乎小了一些,但格外紧密,所以看上去气势依旧不减。在广州之前的雨里,孟鸷看不到阴郁,感受不到清冷,他总是能闻到花香,随时随地都有的浓郁的花香,飘荡在空气的每一处。
但这场雨是入秋的雨,它冲淡了三分暑气,孟鸷觉得天真的有些凉了。
“往年每到这个时间,广州就要下一整月的雨。整个秋天要下几十场大小不一的雨。”
“一整月?这麽久?”
“没办法呀,暑气太重,这样才能冲散夏天的气息。”
“……噉先可以冲散夏天嘅瀡呀。”
白色水汽蒙上玻璃窗,外面零星的人和车都只剩下破碎的残影。屋里的光是昏黄的,孟鸷喜欢这种灯的颜色,暖意上头,他像置身于渲染过後的电影之中。
一下午听雨声,手中的活计几近完工。在此期间,孟鸷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了一只蓝蝶,醒来後手上就真的多出了这只蝶。
“哎,漂亮呀。我这里有个相框,你可以给它裱上,那就完美了。”优秀的人从不吝啬赞美,“我第一次做的时候手忙脚乱,没你做得好。”
孟鸷笑了,“我有你带着呀。”
“留着吧,第一次往往值得纪念。”梅寻道,“我的被室友抢走了,真可惜。”
“我想送人。”
“嗯?”
……
未琛明回来时,外面的雨还在下,这时天已有了暗下来的意思。这场无尽的雨和迷雾宣告秋意渐上,世界上所有人的孤寂感都在陡升。
除了未琛明。
雨珠顺着未琛明的发丝向下滑。他不说话。
他的皮肤溅了雨,摸上去只能感受到一手的冰凉。他的心里却是滚烫的,像刚从火上烤过。
未琛明手里的蓝蝶异常柔软,见着它,他似乎看到了银针上下翻飞丶新制染料湛蓝的模样。蝴蝶是扎染出来的,在轮廓和留白处选用金丝和银线细密匀称地勾勒,周身还镶着明黄色的祥云,飘逸流动。
“……怎麽送我这个?”未琛明咬了咬牙,问。兴许是刚淋过雨,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下午跟梅寻学的,他说第一次做的事要好好纪念。”
“让你纪念就是让你自己留好,别送人。”未琛明的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动容。
“送你,”孟鸷顿了一下,擡头望着未琛明,“不就是最好的纪念麽?”
未琛明再次看清孟鸷的眼睛。这是他见过最纯粹的玉石。
从夏到秋,南方的雨季潮湿,它一面营造孤寂,一面又冲散孤寂,关键在于人心境如何。但无论怎样,无可否认的是它是无数人记忆的伊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