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你打哪里来?没见过你呢?项链看看?纯手工,上边坠的都是上好的石。”
“看两件衣服吧,哥哥仔,你来看看?”
“你抽烟麽?给你点上?”
孟鸷被一连串的呼唤冲昏了头,一会儿被哪个阿姨拉进店试穿,一会儿又被哪位大叔拉去听音乐,或者和抽烟的男人站在一起扯天扯地,还有不是谁往他身上扔了串项链,上面串着孟鸷看不懂的花花绿绿的石子。
“啊——姐姐,我没付钱!”孟鸷冲着四面八方喊,但其实并不知道是哪位塞给他的。
“哎——我送你!好好戴着!漂亮的孩子,你常来!给姐姐试试新衣!”
孟鸷连连应声,他从陶街一头堪堪走到腹地,又顺着弯弯绕绕的小道不知走到了哪里,再转身已找不到了回去的路,而他此刻却也到了另一个大街上。
身上钞票没几张,也没有骑单车来,他的脸上尽是迷茫和无奈,但好歹没有惧色,他信自己能找回去,也信未琛明能寻到他。
倏忽片刻,耳边乍起一阵戏腔,红纸飘在了孟鸷双脚正前方。
他吓了一跳,擡头去看。不远处行来一道车马,跟在後面的是个红轿子。
声音不知从哪里来,只听那咿咿呀呀似乎全是孟鸷听不懂的言语,在混沌绵长的声音里,他约莫懂了几句,是“折柳醉春烟”,是“长相守枝生理连”,是“深情眷眷风度翩翩”。
一片,一片,漫天的红色让孟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他在这一刻回到了故地的那座小城。原来这里也是这样的吗?人们结婚也时常撒红纸唱戏词,走马观花绕城行吗?
他不自主地後退两步,可红色还是飘在了他的脚上,他飞速掸落在地,退回到了陶街。
“啊,结婚哪还有这样的?红轿绕城,敲锣打鼓,哪个新娘子还愿意这样呢?现在不都去海边办西式婚礼麽?”一个姨姨的声音响起,“哎呀,这红纸好难扫的,又要麻烦扫街的大爷啦。不过那戏词是好听,哪里的戏?我没听过呢?”
她话里带着嗔怒和好奇,不过也只说几句就住了口,转头招呼自己生意去了。
孟鸷目送轿子离开,等声音淡到再也听不见,路上人们形色依旧,倘若没有遍地的红,孟鸷真以为那红车是自己的幻想。
“喂!”
“……你!”
孟鸷又被吓了一跳,一拳挥在背後人的胸口上,引得对方连连喊痛。
“你要了我的命!”未琛明吃痛,要死要活地大呼小叫。
看他的样子,孟鸷心里升起了愧疚,他委屈地小声道:“你讲讲道理,是你先吓我的。”
“那你也讲讲道理,你先动的手吧?”未琛明根本没觉得痛,他故意凑近,在孟鸷眼前扮样子。
“我错了,怎麽办?去医院麽?”孟鸷顾不了别的,他急着扒拉未琛明捂着胸口的手,眼里忽然慌乱,“你这儿不会有什麽病吧?还是残疾?我打到你伤口了?怎麽补救?”
“哎哎哎别动别动!”未琛明装得过头,他连忙打住孟鸷的动作,“补救可以,你帮我把米粽剥个皮,等会儿回家你骑车载我,我就原谅你,怎麽样?”
“……”盯着未琛明的眼睛,孟鸷看出了这人眼里将笑未笑,方觉自己被骗了个头昏脑胀。真是被刚刚红轿迷了眼,什麽也分不清了,这样拙劣的演技也骗了他。
将计就计,孟鸷一把扯过未琛明手里的米粽,剥皮後见对方张嘴要吃,他一把塞了进去,将对方的嘴堵了个严实。
“咳丶咳咳!你——?”未琛明被憋红了脸,这还是他头一遭在别人手里栽了跟头。
“你骗我!怎麽能骗我!”这回孟鸷先生了气。
完蛋,好像玩脱了。察觉到孟鸷语气变得尖锐,眼睛里蒙上雾,未琛明顿时後悔。
“我逗你玩呢!不是等会儿,我给你买粽子,将功补过好不好?我跟你闹着玩呢,真的!没想骗你!我怎麽愿意骗你?本打算马上告诉你的!我一点儿事都没!”未琛明拥了上去,这一下倒是让孟鸷顿了声,“你刚刚在看什麽,那麽认真?看到哪个漂亮的姐姐妹妹了?”
“你瞎说什麽!”孟鸷挣脱他,脸色涨得通红,食指指了对方半天,可还是没说出来个所以然。
“我真的错了,米粽,你尝尝?”未琛明拿出另一袋粽子递给对方。
孟鸷接过去咬了一口,等甜味在味蕾化开,他方觉不对劲:“这里是喜欢把糖当盐用麽?”
未琛明反应很快,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自己刚吐一半的米粽,然後和孟鸷对视片刻,却在下一秒相视而笑。未琛明也是个糊涂蛋,也许是刚刚吐的太快,他竟没尝出来嘴里的咸味儿,反倒是把甜的留给了孟鸷。
“这都什麽破事儿啊?你等等,我再去给你买一串。”未琛明叉腰大笑着,转身就要再去买。
“别了,我们先逛陶街吧,等会儿从那边回家时再买。”孟鸷拦住了未琛明。
“我还没问你,一眨眼就不见了,我问过好多人才寻到你。”
孟鸷耸肩,无奈道:“叔叔姨姨太热情,我被一路拽着过来的。”
“嗨,你和我刚来时一样!”
孟鸷在脑海里幻想着未琛明被人们拽来拽去的样子,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感到无措吧?他看上去那样落落大方,什麽也不怕,和谁都相处的来。
陶街实用的东西大多是二手,不过设备完好,价格也低,深受居民青睐。在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里穿梭,孟鸷挑拣了几款项链,买了一件缀花淡黄长裙,又买了一张邓丽君的唱片,还买了两支成色不错的钢笔,掂在手里很有份量感。
“你送我这个?”未琛明愣了一下,接过其中一支。
“我知道你常写字,见过你房里的毛笔字。虽然我不懂书法,但只觉得你写的漂亮。这支笔也很漂亮。”
站在陶街和外街交界处,孟鸷仰脸,头顶阳光正好,恰恰洒在他的其中半张脸上,另一半还埋在陶街的范围里。
“另一支打算给谁?”
“孟修源那小孩儿。”
孟鸷的眼里藏着光,未琛明先前只在孩童的眼里看到过相似的场景。
那里面装着白帆,飞鸽,装着一片静谧的海。
未琛明低头端详,钢笔黑色裹身,金丝镶边,环着甲骨纹路,贵气且不庸俗。老板说这是民国时某个大户人家打造的,後来那户人家没落,好东西全被当去了。
“……漂亮。”未琛明点头,眼睛终于从孟鸷身上移到了钢笔身上,“形似灰燕,眼底藏金,怀抱古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