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报到
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正放着哪位女星的歌,她咿咿呀呀的绵长声音像邓丽君,又有些不像,它更坚强和刚毅。唱的词是什麽孟鸷听不大明白,也许是这个地方的方言,也许是如今风靡一时的粤语。
“老板,来瓶水,加冰!”孟鸷敲了敲商铺的窗,喊。
半晌之後,里边慢慢悠悠走出来个胖男人,腋下夹着蒲扇,手里拿着西瓜,还有孟鸷的水。他的凉拖在地面剧烈摩擦,声音大的隔着玻璃都能听清。
“老板,你这放的什麽?”孟鸷凑上前,从兜里摸出一条烟递给正扇风的商铺老板,这里是个买冰棍和香烟的杂货店。
老板开窗接过烟,里边冒出来阵阵凉风,他还给孟鸷一块切好的瓜,瓜瓤鲜红,不用尝就知道肯定清凉可口,很能解暑。
“哎,上海滩,叶丽仪的。好听的吧?是我老婆爱听。”
孟鸷摆摆手,没要那瓜,“好听的,好听的。你这儿还有磁带麽?”
“有是有,”老板提着肚子站起来,吐出嘴里最後几颗瓜子,嘴上还挂着西瓜汁儿,他嬉笑着将话锋一转,“卖不了。就这一盘,还是我花大价买的。要是卖给你我可不用回家了。”
“那你知道哪儿还有卖的麽?”
头顶的阳光实在刺眼,老板不情愿地擡头指了指前边:“看着没?那个卖场里边儿卖电器,你去瞅瞅。我这是托人买的,从广东那边进来的,我也不知道。”
“广东?我正要去广东。”孟鸷心里一喜,脱口道。
“好小夥子,你这是南下哪?一个人?”
“没,跟我姐姐姐夫。”
“来这儿歇脚的呀?没见着他俩,没一块儿出来玩?”
孟鸷眼神一顿,“没,他们嫌热,在家呢。”
“刚来人生地不熟,送你个冰棍吃。”老板见这年轻人好说话,自来熟地掀开了大冰柜上的棉被。
孟鸷见状笑道:“老板,你这样做生意不得赔?”
“赔什麽,一根冰——你,你是哪儿的人?”
“开封的。”
“怪不得。听话音熟悉,都是河南的。”老板又递给孟鸷两根冰,“给你姐姐姐夫。不要钱,可别给我钱的啊!我请你这小孩吃,吃完回家去!”
孟鸷擡头看了看商铺门头,上边是已褪色发白的“惠安康”,底色原先该是红的,现在是淡粉色。
孟鸷忽然想到西关福禄街三十三号院门口贴的春联,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现在也是这般模样,也没个人来换。
“老板,你叫什麽?”孟鸷迷了头,忽然开口问。
老板愣了愣,随即大笑道:“怎麽,发达了请我吃饭哪?我姓黄,黄千生。你小子叫啥?”
“孟鸷……”孟鸷觉得自己问得尴尬,但他见老板没太在意,又补充道,“上边儿是‘依法执法’的‘执’,下边儿是‘鸟’。”
“那不就是‘鸷鸟’的‘鸷’麽?”黄千生单手背後,另只手里的蒲扇不断摇晃,眼神飘飘,嘴里吐着孟鸷听不懂的话,“‘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孟鸷被这一顿知识输出冲击得愣神,他嘟囔着想:……什麽东西?
“什麽意思啊?老板,别掉书袋了!”他接着扬声问。
老板半眯着眼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小夥儿,他看到对方眼里闪动着不知从哪里反射来的光,忽觉自己年事已高,半截腰身埋了土,又觉这小孩有几分自己当年的模样,傻里透着傻气,除了傻还是傻。
“嗨,这可是个好名,你居然不知道,你爹妈没和你讲?”老板随口一问,根本没打算听孟鸷的回答,他接着说,“这‘鸷鸟’呢,就是天上飞的雄鹰,最凶的那种。你想哪,鹰哪儿会跟燕雀同群?说的就是这意思。”
老板哈哈大笑,手里扇风不停,连孟鸷都感受到了阵阵凉意。
“噢,那我现在知道了。”孟鸷记在心里,又问,“老板,现在几时了?”
老板回头看了一眼房里的老钟表:“两点一刻,热得头冒汗。”
“那我走啦!老板,生意兴隆哪!”
他们停在许昌将近五天。
这五天他们三人完全住在医院。还好穆林隔壁床有一张是空的,这让杨无复和孟鸷有机会轮流躺着睡。
回去路上走着走着,孟鸷突然擡手,看着强烈光照下右手的表盘,却没有说一句话。
火车上的俩小偷被带走了,据说是第一次作案,手法不熟练。本想着趁下午乘客昏昏欲睡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动手,然後等火车到站就下车。理想很美好,现实很破碎,两个傻蛋不仅自己没得手,还让事态更严重。
让孕妇流産,这和偷人东西完全是两个级别的犯罪。这下这两个恶棍不仅要赔钱,还得去牢里蹲上多年。
孟鸷还记得他们下车,警察刚来不久後有俩老人跌跌撞撞跑过来,没等旁人开口他们就先跪下,哭着喊着求孟鸷和杨无复放过他们两个儿子。
“放过他们?那谁放过我们?”杨无复说了一句,他声音并不大,也没有什麽过激的情绪,即便如此周遭也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