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67章
◎最接近生死的部队,留下的条件也最苛刻。◎
路怀勋断断续续烧了两天体温才稳定下来。
他白天因为服药,左手的痛感被药物作用压下去的时候,竟然会産生可以归队的错觉。到晚上夜深人静药效过去,也没有再服药的必要,灼热的疼痛开始拉开神经,慢慢再把这种脆弱的错觉烧尽。
日日皆是如此。
有时候路怀勋甚至会想,他如果计算着用量持续服药,有没有可能就这样归队?他又会在多久後産生抗药性,亦或是依赖性?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可笑,雪鹰怎麽会留一个需要借助药物来维持身体状态的队长。
彭南的电话依旧是两天一通,他身上的每一处伤都要汇报。伤口每一天的变化不大,该说的也不多,尤其是左手,一遍一遍地陈述没有好转,像冷水在浇灭他的希望。
到後来彭南也觉出不妥,打电话的人就换成了邵言,电话的性质也俨然变成一中队的训练汇报。
路怀勋多次想提醒邵言,他将来档案关系不明,训练汇报这种敏[gǎn]问题不该让他知道太多。後来拐弯抹角地提醒冯明磊,竟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邵言。
他这才渐渐明白过来,彭南也好,邵言也好,电话的意义并不在于问诊回访,更不是他作为编内人员长期休假的附加条件,只是基地里那些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们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队长,孟旭说今年冬训在年前就能结束,前两天我跟冯将申请今年的年假,他批准了。”
邵言那边风声很大,听起来是在户外。他声音里像有细碎的冰渣,气声的颤唞也很明显。
路怀勋不由自主地在想,是高纬度地区的冬训,冰天雪地里,也不知道队里最怕冷的猴子又会怎麽疯狂骂娘。
“队长?”邵言没得到回应,小声地问了一声。
“嗯。”路怀勋想了想,“今年事情多忙得久,问老冯多要几天假回家放松放松,让孟旭在基地看家。”
“嗯,冯将批到初六。”邵言有些不好意思。
路怀勋没料到会这麽久,心里一怔,条件反射地问,“你没什麽事吧?”
“没有没有。”邵言赶紧答道,“以前每次回去都匆匆忙忙的,我妈也不高兴。今年想多待几天,就把来年的假也一次性休了。”
“还能透支年假,你这主意不错。”
路怀勋看着窗帘外,天色渐黑,气温还在降,照雪鹰冬训的惯例,这时候才要出去拉练。
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汗都化成冰,累得身体里像有火在烧,皮肤表面盖着僵硬的碎冰。
他还记得邵言第一次在雪地里打伏击,漫天飘着雪花,邵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结束後几乎快被雪层埋过头顶。
枪是铁的,低温把枪管跟手指黏在一起,也麻痹了神经痛感,猛地分开时鲜血滴在雪地里,落下一大片,也觉不出疼。
那时候,他还骂邵言不分轻重,怕他耽误後面的训练。
集合哨在电话那头响起,刺激着路怀勋的神经。
“队长……”邵言不得不开口,要说挂断的事。
“去吧。”路怀勋闭上眼,手使劲压在窗户玻璃上,感受那上面冰锥一样的寒气。
但还是不一样,跟他们冬训比,连皮毛都称不上。
“今年的冬训,我射击拿了第一。”邵言飞快地说完这句,接着说,“我去集合了。”
挂下电话,路怀勋在窗前愣了许久。
小区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风声也很小。外面路灯下,有什麽东西在飘,光影一晃又一晃,落得很慢。
是下雪了。
路怀勋犹豫着,忽然伸手推开窗户,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里,他握住了外侧的金属窗棂。
冰冷的空气从下方灌进来,顺着家居服的领口往下走,针扎似的。
闭上眼,手上的触感像寒冬里的枪管。
耳边甚至还能听见消音後的枪声,嘶哑地炸在寒风里。
直到手指冻得麻木,冰凉的手背压着眼睛,硬是把红热的眼眶抚平了。
眼前是手臂遮来的黑幕,却有一道一道的光影在过曾经在雪鹰的那些画面。
最先是冬训,然後是夏训,拉练,一次次的任务,一年年的酷暑严寒。
曾经因为不适应极寒,他在零下气温下射击准头大大下降,路怀勋就日日加训,那年也是这样的寒冬腊月,他在枪口吊上装满的水壶,攥着铁制的枪,咬牙瞄准射击,训练手的稳定。
现在回忆起来,感官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当初为了选拔发狠练习,过的是刀山火山,可出一点小问题就回不去了。
最接近生死的部队,留下的条件也最苛刻。
可是根本不能多想,想起雪鹰,再想到他这只治不好的左手,就觉得胸口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