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羽却十分坦然:“我早该死了,被胁迫做那麽多违心事,是不能用一句‘身不由己’来解释的。那时候的我太傲气了,总以为自己能控制,能比令声做得更好,能全身而退,直到……”
直到燕王密谋清君侧被他听到,直到明了清君侧清的是段闻野,他才大梦初醒。
他以为谋士与主公道不同,可以体面收场。
他以为再不济,归隐田园,观鹤荡舟,也不错。
他以为……
权力的角逐,是一场你死我亡的争斗,胜者拥有一切,败者失去一切——性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他感觉脑海里像是有潮水涌来,年少时去钱塘江观潮,闭目听涛声,也是这样的场景。
他又想起丽日飞甍,两只白鹤乘云而飞,时不时擦过大江,留下一道水波纹。
光怪陆离的影像聚合又消散,化为雪片一样的碎屑,最後只剩下了段闻野的身影。
华亭鹤唳可复得乎?不需要了。
因为他已经见到了。
陆修羽躺在冰冷地砖上,血迹顺着七窍,汩汩流出,听觉丶视觉消失,黑暗的海潮裹着他的身躯。
面前的段闻野还没消失,容貌也年轻了很多,穿着一袭最简单的白衣,挎着个破破烂烂的小包,站在院子的竹林旁,不知道是在看什麽。
段闻野站得很直,脖颈直挺着,高大的身躯,和较为靠上的腰带,衬得腿修长。
那人朝他回眸,“来了?”
陆修羽伸出手去,“来了。”
他们双手碰触,霎那间白衣羽化,双臂像翅膀一样,足尖失重。
书院熟悉的景物离他远去,雪白羽翅纷飞,掉下几根长长的鹤羽。
他俯瞰着四四方方的城阙,穿过如织云烟,离那些争斗越来越远,如释重负。天地之间茫然无迹,九重云霄金光遍布。
所有的景象在天际虚化,时光迅速倒退,入仕後那些挫折丶落魄往事都如齑粉消散,最後只剩下了净林书院刻着的“九思”的书桌,和旁边段闻野的座位。
上面没有刻字,只有一只很丑的鹤。
弥留之际,他听到了一声很好听的鹤唳。
他哆嗦着嘴唇,赶在最後一丝意识消失前,喃喃道:“鹤鸣于九臯……声闻于野……”
卢蕤小心翼翼探着鼻息,最终难以抵抗打击,坐在地上。
“陵霄……”
卢蕤把陆修羽的身子放平,头发也整理好,合上了陆修羽的双目,并用尽浑身力气,把陆修羽抱到了一旁的榻上。
死者应该被尊重,这是卢蕤的想法。
但当他从屏风後绕出来的时候,姚霁青已经退了出去,原地只剩下他和萧恪丶周慈俭。
以及看事的冯乌鹊。
“好玩麽?把人命当游戏。”卢蕤忿忿不平,“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看,你之前是怎麽对我父亲的?”
“人都想活,你父亲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一点儿也不想活的。我想过,他可能会给我埋点儿什麽祸根然後报复我,事实证明也没有。”周慈俭指了指一旁空着的软垫,“你也想玩?”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卢蕤站在原地,手抓着屏风,发白的手背皮肤下青筋凸起,“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听话。”
周慈俭来了兴趣,“哦?什麽个意思?萧麟振,你听听,这小芦苇是真的很有想法。”
萧恪刚想起身,就被窜出来的冯乌鹊点了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