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文心知道自己未被邀请,就算缩在角落也刺眼。
关海弹完一曲,对宾客稍稍鞠躬,两只手掌扣在一起,诚挚地说:
“感谢各位赏脸到场,我的演奏会能顺利举行,离不开各位的支持。坦白说,自五年前那件事发生後,我就选择退隐,我不是心虚或逃避,我只是愤怒,一团火烧在心上扑不灭,有人因为没有坐实的流言蜚语背弃我,中伤我,我没有公开澄清这一切,那些传闻实在离谱可笑,可能也因为我自身有傲气。
“我只觉得,我是弹钢琴的,我一生面对的仅仅是88个琴键,除了黑就是白,那些五颜六色的污水泼过来,如果我给它眼神,简直是对艺术的玷污!”
大厅内无人说话,只见关海拿起琴架上的酒杯,小抿一口酒,继续说:“所以这五年,我一心弹琴,所有新曲目我会在接下来的演奏会一一透出,希望不负在场各位的好意。我在这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回应五年前的传闻——我没有私生子,没有二婚三婚出轨家暴,这些统统不是事实。”
“我关海,从始至终忠于艺术,以琴为伴,我就只有我一人,如果各位看得起我这个弹琴的,欢迎来做我知心好友。”
关海说完,四周响起零零碎碎的掌声。
韩以恪垂眼,凝望杯中剔透的酒液,上面泛着晃眼的光点,比起醇酒更像毒液。
“今天我的学生也在场,我想让他弹一首,接下来我有重要事情想宣布。”
关海忽然走到人群边缘,向蓝文心招招手。
蓝文心始料未及,在现场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只好缓步挪到钢琴边,关海笑道:“不过,他貌似抛弃钢琴跑去拉弦,如果有弹错,大家不要太严格。”
台下有人调侃:“关老师,都说严师出高徒,怎麽到你这儿徒弟就跑了?是不是你太宽松了?”
关海摇头:“或者是我太严格,年轻人承受不住。”
他扶着钢琴,望向坐在琴凳上的蓝文心,温和地笑了,“文心,你想弹什麽?”
蓝文心一擡头,便看见关海身後那面墙上的天鹅挂画,天鹅垂颈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眼角有闪光,不知是湖光反射,抑或是在流泪。
他双手放在琴键上,静了一静,流畅的旋律逐渐响起。
关海满意一笑,蓝文心弹的是他那首关于天鹅自作曲,够给他面子。他愉悦地立在钢琴旁,在和弦衔接的地方偶尔挥动手指,指导蓝文心去弹。
蓝文心只是低头看琴键,每每踩踏板,大腿上的苦修带就收缩丶再收缩,短刺扎入肉里,他分不清这是来自谁的惩罚。
有那麽一刹那,多年前的记忆像音符一拍拍地涌到眼前。蓝文心忽然发觉一切都没变——
这麽多年过去,他仍在麻木地弹琴,对所有事都无能为力,每次踩踏板都痛得很钻心,这种痛觉延续了八年。
蓝文心眨眨眼,把头压得很低,几乎要贴在琴键上,旁人以为他弹得太投入。只听音乐突然一转,蓝文心忽然和弦大跳,弹出一段陌生的旋律,在场的人从未听过,纷纷低声耳语。
关海的手指头一僵,他盯着蓝文心,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手掌贴着琴面轻拍两下。
蓝文心无视所有人的目光,疯子般弹奏,将很多快速且连片的十六分音符大跳堆砌在一起,渐强又渐弱,像真正的天鹅绝叫,叫得很凄惨,刺耳,令人心惊胆跳,想听下去却忍不住反胃,反而令人觉得——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临死前断不可能像原曲里那麽优美动人。
最後一个尾音,蓝文心收音收得干脆,由于倾尽全力,大腿被扎带磨破了皮。蓝文心扶着钢琴站起,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然後很慢直起身往角落走,走到人群以外。
在老师面前擅自改编老师的作品,真是不知礼数。
衆人悄悄打量关海的面色,不敢出声。
但关海能成为大师,有十分的技术,也有十分的气度,他勾唇笑笑,说:“我一向鼓励学生挖掘自己的潜能。”
他话锋一转:“各位朋友,今天叫大家来,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想宣布——最近我开始联系残障人士慈善基金会,找到几位负责人,我想帮助更多对音乐感兴趣的孩子接触音乐。为作表率,我将四场演奏会所得的所有收入,捐赠给首都听障群体慈善机构,希望各位同好也能加入。”
台下又是掌声不断,说关老师艺高人品好。
陶欢十分惊喜,崇拜地望着关海,被程朗捏了捏後颈。
范凯文站在韩以恪身边,两手擡到嘴边,为他的Uncle关喝彩。
韩以恪移开目光,看见被冷落的蓝文心孤身站在角落,他身後是一幅天鹅油画,水晶吊灯的光映入蓝文心的眼睛,似乎能够刺穿他的瞳孔。
蓝文心神态木然,那双失神的眼睛与背後的天鹅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