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痕
那段时间荼京盛身体本就因长期劳累而不大好,一得知父亲过世的消息,更是情绪消沉,来不及在研究院嘱咐什麽便入了院。
因精神障碍在院治疗了数月後才出院。
出院後他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什麽话也不说,见人也时常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叫人避而远之。唯有严贡,在他住院期间常常去探望他,在他出院後也一如既往地时时跟在他身旁。
有一次荼京盛实在受不了自己的消沉,劝严贡追随他人,可严贡只顿了一下便回答:“我不走。”
为什麽不走呢?
荼京盛没有追问。
自从父亲去世後,他留在他心里的印象就只有那麽几个年幼时的片段,以及花瓶中那枝沾着晨露的桂花,其他的仿佛都化作尘埃湮灭——在不知不觉中宽恕了所有的不快与争吵,又或许仅仅是身体在保护自己罢了。
既然家里再没了人住,那麽那栋房子的存在也就成了多馀,但荼京盛却不愿把它转手,即使只是出租。在出院後一个月不到,荼京盛又回去了一次,将那里所有与回忆有关的重要物品都整理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中,而剩下的,便是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地。
荼谨贤的墓就在顾矜南旁边,两人距离不过数尺。
荼京盛最後再去给他们扫了一次墓就离开了。
回到研究院时严贡已经在门口等他。荼京盛很快便投入了新的研究,依旧没日没夜地待在工作室里,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让自己短暂地忘却曾所经历的那些,忘却此刻的孑然一身。
一年後,荼京盛去了国外参加国际项目的研究,研究院中也有几个位高权重的院士及他们的助手一同前去。
在那里的一段时间,研究院的人出奇地发现,荼京盛的状况一直在变好,比起最开始的沉默寡言,他居然开始与人交谈,即使与对方并不认识,同时,他的笑也逐渐多了起来,闲时会和周围人打趣几句,即使在研究最艰难的时间里从未见他显露出疲倦或抱怨。
荼京盛很快凭借着平易近人的性格与出色的科研能力,在科学界都得到了普遍认可,和他相处过的人无一不赞扬他的,他的名声甚至从科学界蔓延开来,被一衆“追星族”所追捧。
那些跟随在老院士身边的年轻助手都对荼京盛的转变表示惊叹,而那些一路看着荼京盛走过来的老院士,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院士,轻轻摇头:“这才是最开始的他啊……”
又过了近半年,全球瘟疫爆发。
荼京盛那时还在国外,疫情发生後的短短数天内,新闻便报道出现了多项死亡案例,全世界科研人员联合起来,全力投入致病病毒的研究之中,同时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未被瘟疫侵袭的地方,封闭作为避难所。
其中一个避难所便是一座孤立在汪洋大海中央的岛屿,这个岛屿距离病毒扩散的区域最为遥远,也是最难到达的避难所。
那时候荼京盛身边的一些科学家都已出现感染症状,所有人被迫穿上防护服继续研究。毕竟人心惶惶,荼京盛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街道上到处是感染者的尸体,嘶吼丶求助,绝望丶崩溃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
直到那个主攻病毒研究的科学家在他面前痛苦倒下,荼京盛终于忍受不住了。
那天,绝望中的人们接到了一则幸存者号令:所有未感染的人都即刻前往避难岛屿,限时一周,来的每个人都需要上交自己所带的生活物资,其馀物资会在三日内送到,平均分配给岛屿上的每个人。
号令发出後的短短几天内就来了一批人,这些人是乘坐私人直升飞机来的,上面有男有女,又老有少。後面几天来的人少,却还是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这些多是走的水路。
期间荼京盛一直能和其他避难所的幸存者取得联系,并从那里获得物资。然而十天後,所有发向其他避难所的消息都无人接应。
其他避难所……全部沦陷。
……
黑暗中,荼京盛借着窗外透进来薄薄的星光,视线在那块打开的怀表上停留许久,而後轻轻地合上表盖,将怀表缓缓地贴到了自己心口。冰凉的触感在肌肤上停留,仿佛是为了提醒他。
他必须回去。
和重要的人一起。
荼京盛垂眸看向面前熟睡的人,忽然擡手,轻轻地为他拨去被汗粘在脸上的发丝。
睡梦中的人不知为何又轻皱起了眉,荼京盛顿了顿,用指腹替他抚平,而後在他眉心轻轻叩下一吻。
“睡吧。我在。”
*
或许连日没睡好,又或许是真的太累了,莫辞居然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醒来时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荼京盛对外宣称莫辞刚回来,又经历了飞船失事,需要休息,让下面的人都不要去打扰,有事也直接报给他。
莫辞因此得以闲了大半天。
出门时,荼京盛正站在不远处和馀韵谈话。
荼京盛是面对这边站的,因而在莫辞出来时就注意到了。那时馀韵似乎在问他什麽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见面前的人视线飘到了一边。
——又是和之前无数次谈话时一样的走神。
可好像又不是,这次他眼中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