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出口莫辞才反应过来:或许不是不辩解,而是辩解了也没有用。
“一件事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真的。辩驳再多,都可以被更多的流言蜚语淹没甚至歪曲。”荼京盛似乎才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看向莫辞时眉心舒展了些,“其实你信与不信都一样,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那到底是什麽让你变成这样的呢?
信不信都一样吗?还是只是因为我对你而言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荼京盛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蓦然愣住。
“人还是要向前看……或者说活在当下也不错,毕竟谁能确保明天一定不发生什麽呢?”
说罢他扯了扯嘴角,已然恢复了最开始那般笑样,单手托腮看着莫辞道:“我说了我的,你不打算讲讲你的故事吗?什麽都行,我听着。”
落霞宛转过天野,将浓厚的黑夜翻起。从薄暮到夜晚,那大概是莫辞记忆中第一次一口气说这麽多话,尽管其中多是些零碎的词句。
其实他关于过去的记忆,早就随着年岁变得跟毛玻璃一样模糊不堪,又支离破碎。
但他却还是想找出些可以讲的故事来。
比如,他在孤儿院的遇到那对老夫妇。
比如,他高中时逃过一次课。
比如,他毕业後独自背井离乡,去务工时有好几次露宿街头。
又比如他第一次见到他,从最开始的厌恶到改观。
而在往後两年间,莫辞却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关注着这个人,看着他从那个格格不入的骄稚青年变成受人景仰的研究。
莫辞在两年间曾找过荼京盛许多次,无一不是为了通过他归还怀表,而当这人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时,莫辞却忽然有些犹豫了。那怀表就像某种说不清楚的联系,系在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之间。
他没有告诉他两年前被荼谨贤帮助过的事。
但是莫辞想,如果这次活下来了,他就亲手把怀表物归原主——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简直像个疯狂的赌徒,企图拿生死来做这一场赌注。
後来连着好几天荼京盛都没有失踪在实验室里,而是慢着性子陪莫辞东扯西扯。
他大概也是在实验室闷得久了,好长时间没有和人面对面说过这麽多话,有时也会偶尔提几句自己的曾经。尽管他每次都只是一笔带过,莫辞却能感觉到,荼京盛似乎并不是很想提起自己的原生家庭。
除了聊天,两人有时还会在饭後去後山散步。
莫辞那时候的情况其实并没有好转,但似乎是心态的缘故,病症再次发作的时候他居然没有那麽感到那麽煎熬,後来不算太严重的头疼时他也能忍着不表现出来。
说是山,其实也不过算座丘,爬到顶上有座四面通风的亭子,从那里可以看到远处鳞次栉比的房屋,可以欣赏到落霞。亭边有条通下山去的涓涓溪流,风穿过凉亭,带起矮灌木的簌簌轻响和细细流水声。
落日往往让人觉得很漫长,却又只是疏忽瞬间就落幕了。
站在亭中的两人彼此缄默,好似心有戚戚地望着那轮红日逐渐自地平线隐没,却谁也没提返程。
莫辞不是会把毫无防备的一面暴露出来的人,却也在此刻失了神,兀自喃喃:“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然而话音刚落下,眼前的景象忽然像老旧的电视机一样忽闪了一下,脑中一阵嗡鸣,而後溺水般的窒息感自四面八方涌来顷刻间包裹了他。
莫辞站着没动。除了双眸的短暂失焦和呼吸的骤然急促,几乎看不出有什麽异样。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莫辞却觉得煎熬了半个世纪,待从那阵混沌中挣扎出来的时候,霎时间重心不稳,往旁边晃了几步,被荼京盛托着手肘扶住了。
荼京盛方才站在莫辞的斜後方,并没有看到他骤然失焦的双眸,因此以为他只是忽然又犯了头疼,正想伸手去帮他按,却又想起他先前说不喜欢跟人接触,只好收回手。
“不会一直这样的。会好起来的。”荼京盛说。
话音刚落,莫辞就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安静得仿佛审视,却又夹杂着某种不清不明的意味。
可是我就想一直这样啊。
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真真实实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周,实验的准备也进入收尾阶段,荼京盛大概是有在研究院的人帮忙,不在实验室的时候就往研究院跑,莫辞几天也见不到他一次。
不知道荼京盛有没有发现他起床的时间越来越迟,但他似乎还是担心莫辞的病情,请了保姆来置办一日三餐。
那天莫辞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从房间出来时望了眼窗外已经西斜的太阳,神色如常地走下了楼。室内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他也并不想再费心去猜测荼京盛是在实验室还是出去了。
厨房的一切都已经被收拾得妥妥帖帖,桌上的菜已经凉了,莫辞只看了一眼就从旁边走过去了。
他忽然清晰好像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期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是在睡眠或者说昏迷之中度过。谁知道明天醒来会不会就是晚上了,又或者,再也醒不过来了。
莫辞其实没敢那麽想,他在努力地装作自己还是个正常人。
直到那天他从厨房往客厅走出去的时候,在快要走到沙发时腿脚忽然一软,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沙发上,而後便没了动作。
一切都悄无声息,平静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