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
他和杰克一路沿着阿尔卑斯山,从因特拉肯到卢塞恩,又坐火车到采尔马特,走五湖路线到马特洪峰,不幸运的是当天迷雾重重,他和他遥隔太西洋的家人看不到日照金山,不过还好,他有很多时间等待。
次日八点,向阳就找好了最佳观赏位置,给向行拨了视频电话过去,夏时令的六小时时差,他哥才下跨过会议,此刻满脸疲惫。
向阳自然也是心疼他哥哥的,他将手机摄像头对准远处的山脉,金光攀上山峰,沿着积雪滑下来,停在半山腰,像根巨大的巧克力甜筒。
向阳笑出梨涡,整个人藏在手机後面,对他哥喊道:“他们都说看到日照金山的人会幸运一整年哦,你要不要也许个愿?”
手机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先前的郁色一扫而空,“那我许愿我的弟弟早日转遍全世界,早点回来当我的二把手。”
这遭到了向阳的严重抗议,“你这个愿望不算,我帮你许一个,保证灵。
我希望把我这一路助人为乐积的阴德都归到我哥和我妈身上,希望他们永远平安健康。”
向行又续了杯咖啡,闻言皱眉道:“那你呢?”
向阳把镜头转回来,照到自己干净清爽的帅脸上,笑得孩子气:“你们健康我也健康,你们幸福我也幸福,你们就是我的护身符。”
向行看着镜头里他弟笑弯的眼,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向阳和自己差别太大了,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爷爷就从“道阻且长,行且将至”中摘了个字,取名为“行”,而他这三十馀年也如愿长大,克己复礼又认真死板,前路漫漫,再无聊再无望他也一如既往地走着,不负所托。
反观向阳,生在日头高挂的晌午,于是一生都去寻他出生时的那抹晨光。
向阳而生。
他想,或许向阳选择抛下他们去周游世界是正确的,没有谁比他更适合远方。
向行收回羡慕,敲了敲手机屏幕,像小时候弹向阳的脑袋一样,“就你贫,这话我转告给妈妈了。”
向阳无所谓,点头如捣蒜,“去呗去呗,我在她面前也这麽说,对了,马特洪峰半山腰还有ingluvillage,我和杰克打算去尝尝那边的奶酪火锅,先不奉陪了。”
火急火燎挂完电话,向阳去叫还在睡懒觉的杰克,遭到杰克的抗议和枕头袭击,向阳给他一脚,自己穿好棉服上山。
当地属于瓦莱特州的德语区,他和陌生人交流起来也方便,还和一群留学生拼了桌,国人特有的惺惺相惜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几人相视一笑,立马熟络起来。
一个来自苏州的男孩就坐在他身边,看上去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他勾了勾向阳的水貂绒毛衣,问他是哪的人,回国後能不能找他玩。
向阳也没白活二十八岁,对方的眼神藏了什麽他一看便知。
他推给对方一杯热可可,道:“没准我七十多岁还在环游世界,到时候年老色衰,估计在大街上碰面了你也不认识我。”
对方忙摇头说不,向阳笑着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你可能认错了,我不喜欢男生。”
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更没有半分鄙夷嫌弃,只是认真阐述,他们不需要一个缥缈的开头。
那个小男孩听後连忙道歉,说自己冒犯了,向阳没太在意,他这几年,从南到北,艳遇也不在少数,不过是一根烟一杯酒就结束的短暂相遇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之後的饭桌上气氛愉快,当地人问他们奶酪火锅味道如何,几个留学生一边竖大拇指,作惊呼状,一边又欺负他们听不懂中文,回答说味道臭臭的,太难吃了。
向阳和两个年轻小姑娘笑成一团,此刻,独在异乡的伶仃孤愁也消弭了,他们明明是再陌生不过的人,却因为生根在同一片土地,淌着同样的血而感到万分亲切,直到告别,向阳和他们互加了微信,那个苏州的小男孩为表歉意还送给他一根中国结。
他仔细观摩那抹红,眼神愈加柔和,他拍照发给杰克和他哥,但杰克不懂他的乡愁,他哥也不解他的风情,两个人都往他气管子上扎小刀。
向阳看着手机聊天框,硬是气笑了,不过好在,他还是很礼貌的,给两人分别发了句请你滚,这才草草结束话题。
等到了民宿,向阳美美睡了个回笼觉,这长达一个多月的旅程也有了尾声。
最後一站是徒步圣地,圣莫里茨小镇,杰克因为家庭变故,自己又从伯尼尔飞回英国,处理遗産分配问题。
时间充裕,向阳不用准时准点赶火车,他独自安排好行程,开啓了长达一周的慢游,向阳性子散漫随和,几乎是走到哪里就算看到哪里,城市里没有广告横幅污染,他就随意找个地方,享受纯粹又宁静的景色。
他坐在Silsersee湖边,远处的草甸,树木和雪山,融化在他的眼睛里,静听风的喃喃,他贪婪地汲取绿色的氧气。
不等向阳再醉情山水,自己的肩膀又传来细细密密痛痒,那是他在珠峰上留下的疤,现在成了准时的天气预报,每次一疼,向阳就知道快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天空毫无征兆地撒下来轻飘飘的雨丝,向阳本想着随便到一棵树下避避雨,但这雨愈下愈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他只好一路狂奔,边擦眼睛上的雨水边找躲雨的地方,慌乱中,他推开一家店铺,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尽量不踩脏别的地方。
向阳打量了一下四周,昏黄的灯光周围缠绕着藤蔓,只有几个冰凉的橱窗透着冷光,里面一一陈列大大小小的表盘,向阳猜测,这大抵是个钟表店。
老板听到外面的动静,从里屋出来,向阳满身雨水,不太好意思地用德语给他打招呼,见老板能听懂後,道:“抱歉,能借这里避一下雨吗?”
这时里屋又出来一个人,向阳看清是谁後惊讶地瞪大眼睛,明显後者也十分诧异,问:“你怎麽在这里?”
老板见两人认识于是问伯恩:“你朋友?”
伯恩点头,自己又进里屋,拿来两块干毛巾递给向阳,向阳道谢接过,属实也没想到两人能在这里遇见。
“你怎麽一个人淋成这样?”伯恩给他端来一杯热可可,将他带到屋里,又开了暖气,十足的主人样。
向阳将自己的头发搓成一团,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