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尘随国(上)
我们进入尘随国之时,天上天下一片火光烛天。席卷一切的放肆的火焰,明亮并夺目,闪烁流金,绽放在干裂的土地上。
天的尽头惨烈燃烧的火云,像是空中盛开的红色火焰。狂沙迷糊我们的眼睛。狂沙的尽头,不知道是谁在意犹未尽地低唤。
无数个身着黑色长袍的巫师,吟唱着“洪荒乐咒”,为亡灵祈福。
土地上像是刚刚被灭天的烈火焚烧过,露出干裂的缺口,从云层到大地,仿佛除了火焰再没有其它任何,熊熊的火焰像是无数燃烧的魂魄。涵笼万物,焚烧千古。黑暗的天空的尽头涌动的火云,像是大地上的火焰一直烧到了天上。
我不得不感叹,不管是葱翠的山林,还是暗蓝的海域,抑或是眼前这方遍布火焰的大地,都是造物者多麽神圣的馈赠。
记忆里面有一方布满了邪恶的天空,大块的藕灰浮云边缘,仿佛随时能够横亘出繁华的枝桠,那是栀垩国,这是尘随国,那是天空,这是大地。
晴隐跟随在我身侧,我问她:“这里发生了什麽?”
她恭敬地回答:“玄落,我的王,这里濒临魔域,似乎是两境刚刚交战,魔域残忍,我们要万分小心。”
无色的恐怖笼罩着四周,尘随国的大地上没有任何一丝植物生长的迹象,那些亡灵像是全都化成了不灭的火在大地上燃烧,而永远无法超度。蝶扇说:“我听说连年混战时惨烈的战场之上,连风都会止步,今天一见,果真如此。”
尘随帝都的正中心是国王的宫殿,我们走到宫殿脚下的时候,周围终于没有了熊熊燃烧的烽火,而整个宫殿是一朵花的样子。在灭天的大火的摧残之下,历尽浩劫的古远的城,在大风里招摇,居然也像极了一朵花形的火焰,冰凉剔透而又温暖至极,粉紫火焰,茉莉形状,细小的愁结,不延展。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义无反顾地呼啸而过。长风侵袭黑色的城,灯火微暗摇晃,无月无星。
我见到了尘随国的老国王遥焰,他如同银错国王一般地热情,企图让我暂时住进王宫里,但是他和将士们住在战场上,于是,我也提出要求,和将士们一样住在战场上。
老国王遥焰眼神中顿时布满了沧桑,看来和魔域的战争让他耗费了不少的心神。
在尘随国的每天,我的心里都仿佛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第一天晚上,夜的天空铺展开来吞没一切的黑,但大地上却是铺展开来的连绵的火光。
早晨,我被一阵雄浑的联盟号角吹醒,震耳欲聋如一座城池的倒塌。帐幕外,噌吰的冲天鼓号声中,穿着骷髅铠甲的魔域兵卒骑着金戈铁马在风速驰骋,他们盔甲坚硬,手持的滴血刀刃更坚硬。尘随国的将领们擂起战鼓,战士们热血沸腾地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把魔域兵卒围得水泄不通。鼓声一下一下钝重地敲击,在我心脏上面堆积。
往後的很多天里,我都听到很多仙子在绝崖上放声高唱。开始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後来我讲给陌药,他说:“主上,没有错,不止如此,她们的缟袂飘飞如同鹰的羽翼。”
没过几天我就看到了最为惨烈的双方交战。
魔域无终国的君主挥舞着长长的法杖,一瞬间,无数黑色的魂魄出现在大地上,并且像是疾风一样迅速蔓延,所过之处,全都燃烧起熊熊烈火。我知道,那些是魔域所掌管的不死的亡灵。魔域君主使用了召唤神术,名为“群灵复燃”。
神与魔的区别不只是在于是否戕害他人的生命,还在于魔族的衆生往往喜欢去嘲笑丶讽刺丶嫉妒丶误解丶偏见丶怀疑丶自私丶虚僞丶臆想丶低俗丶保守丶陈旧丶固化丶扭曲丶浅薄丶邪恶丶嫁祸……而神域的衆生却往往与之相反。
而後,我就看到,一位老者,尘随国的老国王遥焰衣着长袍,沉默地立于大地中央,脸孔上布满了岁月的伤痕。
魔族副将挥舞着锋利的镰刀,策着狮鹫狂奔远方,猛禽双翅挥舞,飓风一般的巨声嘶吼简直让我站立不住。周围的树木映衬在逐渐烧起来的火焰之中,就像是鬼魅马上就要复活。
大片的穿着鬼魅般铠甲的魔族骑士挥着长矛和利剑汹涌而至,兵临城下的场景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但是此刻看到这样壮烈的场景,多年前栀垩国的那场战争仿佛又从脑海中翻涌而出。
施云召唤出各种各样的宝剑,其间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我又一次看到剑的清华在天地间萦着火光,张扬地流旋。
随着剑光的闪耀,一群纤细小巧丶婀娜袅袅的仙子从天而降,像是被剑的清华召唤而来。仙子们冰肌玉骨,她们的到来,仿佛就是久旱的大地终于等到了第一场清新的细雨。
她们在空中悬浮着,有着轻薄的双翼和浅浅的透明的轮廓,衣着月泽融成的羽裳。羽裳上的光泽,像是水滴一样,从上流淌至下。她们也在半空中轻轻地上下浮动。
为首的仙子对尘随国的大将军说:“将军你好,我叫婵袖,是花踏国茉灵族的小仙子。我们的国王和族长经过商讨,派出我们来帮助尘随国打败魔族。”
尘随国的大将军行了一礼:“多谢。”
花踏国顾名思义,就是踏着花朵前行的意思,花踏国民的身材全都特别的小巧,成年人就像是人类婴儿般的大小,未成年人就更加地小巧。虽然他们个子不高,但是容貌全都非常地精美。就像我们眼前的仙子们一样。
她们面容那麽精美,打起仗来一点都不见手软。统一发动的一招催眠神术“林花水月”至少让两千个魔族的士兵全都陷入了眩晕的幻域。看来,对她们的描述“与世无争但生命顽强,面容精美而神术高绝”并不只是传说。
鸟儿衔着一朵花来传递讯息,我知道这是小仙子们的花鸟传讯,我还看到蝴蝶翩跹着翅膀传递讯息,我知道这是灵蝶传讯。仙子们召唤更多的人加入战斗。仙子们胸前的花朵,永葆新鲜。
从不远处的山坡上滚落下来许多的巨大石块,我和施云全都以为是山坡被战事所震动才有的现象,起初并没有在意,没想到紧接着所有的巨大石块全都变成了人站了起来,原来这是尘随国管辖战俘的战士。
他们把陷入“林花水月”所造成的幻境中的魔族士兵全都装进了监牢里,监牢是银壤沙融入精钢打造的,然後把战俘全都运走了,声势浩大像是大片候鸟的迁徙。
花踏国精灵族的仙子们完成了任务,向大将军告别过後,就被羽裳形成的花苞迅速裹挟,消失在半空中。我知道,这是神术中隐身後幻影移形的一种。
尘随国的战争缓和了许多,但我们还迟迟见不到夙篁的影子。蝶扇夜夜难眠,担心夙篁遭受意外。
而有一天,我看到魔族的战俘,他们全都被火焰所摧残,衣衫褴褛,垂头丧气,一点都不像还有生命,如果不是他们的行走移动,我几乎要认为他们已经死去。
而这时,我看到了一个战俘身上有着蝶扇送给夙篁的香囊。
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于是赶紧对蝶扇说:“蝶扇,你看——”
蝶扇看到香囊,失声痛哭:“夙篁……夙篁……”
我们在魔族的战俘里,终于见到了夙篁,但是他面目全非,我不知道他为什麽会混在魔族里,而他似乎已经不认得我们了。
我说:“夙篁?过来,站到我身边来。”
他迟钝地转动着头颅,却不应声,仿佛与生俱来就不会说话。
蝶扇把手指交结成蝴蝶的模样,举到他面前,问他:“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蝴蝶手势?不久之前,你还说好看,让我常常做给你看的。”
夙篁蛮横地把蝶扇的交结成蝴蝶模样的双手打散,他吼道:“我不喜欢!”冰滢的血液从蝶扇指尖瞬间下垂,如流星飞逝。蝶扇的手像是传说中被恶魔折磨的六翅水蝴蝶,翅膀上沾着盈透的泪水。
蝶扇的泪水也跟着手指上的血液一同滴落,她悲伤地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
其实我知道她是想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们的那些美好的曾经了?”
夙篁还是那样地冷淡,仿佛一张脸,与生俱来就没有过任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