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幽御国最深处,我几乎要认为这里是幽御国的地牢。
水晶屋顶上可以清晰看到海水中畅游的鱼,就像是在大地上看到的天空中翺翔的飞鸟。
房间里的摆设全都是用珍珠和珊瑚做成的,其间飘渺着黑色丝纱,透明丝纱薄如蝉翼,轻柔而缥缈。一个女子正对镜梳妆,我知道她就是凌伎。她以一柄冰蓝色的发钗挽住墨色的长发。颈边的长发纹丝不动,那些黑丝仿佛已经溶解在古铜镜里。
她的长裙是纯黑的丝绒。她的水晶球在屋子的正中央,是暗紫色的。我觉得她就像是个马上就要隐入夜色的人。
而当她转过头来,我就觉得满屋的暗色都被照亮了。她的面容冰冷得宛若银错国山顶峰肆意盛开的最纯净的深雪离昙的花朵。她墨色的长发高高绾起,她把发钗拔下来,瞬间透明的发丝流泻如瀑,如融雪倾落。
施云有一瞬间的发愣,他低声说:“看上去好纯净的姑娘。”
没想到凌伎突然冷笑:“纯净?哼,圣灵都可能堕落为魔,何况神?”
施云想要因为自己的冒昧而道歉,“抱歉”两个字还没说完,凌伎就兀自拿着梳子不理我们,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低言私语,我费力地听清她的话:“永远不能再见自己的心爱之人是什麽样的境遇?如我,只能留在这海底,每一天,梳长发一样梳理我的记忆,一遍,一遍,一遍。”
晴隐像是触动了心怀,因为之前她在地宫里停留的时间那麽长久,与眼前这个女子如出一辙。我每次看到晴隐的眼睛都觉得难过,因为里面充盈着淡淡的悲哀,她的眉宇也经常微锁,有着晚花的忧伤。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凌伎,我有许多的问题要问你。”
她仿佛没有任何反应,我接下去说:“为什麽栀垩国的神术师包括我在内只剩下仅有的几个?为什麽栀垩国的天空会被封印?为什麽我母亲会在我诞生那天死去?传说花踏国族人祖先的魂魄在花中诞生,那麽,我的母亲,她是花踏国的人吗?为什麽我父亲不告诉我母亲的死因?还有,我心爱的潆魄,她在哪?”
凌伎回过身来,仿佛浮悬在她眼眸中的光泽流转,突然明亮起来,犹如刹那而绽的星光,又犹如灿然开放的花朵。她笑:“玄落,这都是为了别人问的?你不想为自己一个人问些什麽吗?比如,你能坐多少年栀垩国的王位,栀垩国在你的统治之下会发展成什麽规模?”
我反问她:“我问的这些怎麽不是我自己呢?这些都是我的,是我的国度丶我的朋友丶我的父母丶我的爱人丶我的子民……他们组成了我的全部命运。”
凌伎的水晶球开始变得并不完全暗紫,开始有金黄的光泽在里面流窜,恍若羽飘垂死时的嘶鸣。她说:“好,我回答你。前四个问题其实可以一同回答,这是亘古的法则,注定栀垩国要遭此灾难。”
她的回答像是在我的手臂上割下一道道惨烈而温柔的伤口。
我喃喃自语:“亘古的法则?难道说这是栀垩国诞生以来必须遭遇的一桩劫难吗?”
她说:“可以这麽说。”
我接着问:“馀下几根琴弦在哪里?”
她说:“我只能占卜出下两根琴弦的位置,就在幽御国和毗邻的潋星国。”
我说:“幽御国的子民是这样地友善,让我无尽欢喜。潋星国?琴弦会在哪呢?”
她说:“会在你早就想见面的人身上。”
我说:“我想见的人好多,我的父王丶母後,我的王妃潆魄,现在,还有夙篁……”
凌伎绝美的脸上忽然露出璀璨的笑容,温暖犹如绵延的春风。她说:“具体是谁我不能够透露,只能你自己去寻找了。”她又说:“夙篁,就是名震玄冥六域的占卜师,你的臣下?”
我说:“是的,同时,他也是一位伟大的神术师。”
凌伎递给我一枚巨大的海贝壳,打开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珍珠,比我见过的任何宝珠都要大,比我登基时头顶带着的王冠正中央最大的那颗宝石还要大上几倍。
施云丶陌药丶蝶扇丶晴隐……他们的眼睛全都变得灼灼明亮,没有人会面对这样的珍宝而无动于衷。
凌伎说:“这颗珍珠可以像夜明珠一样发出瑶光,它会照彻你在前行中的黑暗,玄落,栀垩的王,你一定会到达圣灵天,也一定会解除栀垩国的封印,我为你祈福。向前走吧,玄落,前方还有许多的人,他们迷惘悲伤,他们惊慌无语,他们不知所措,他们需要一个神,一个明朗的指引。你曾感叹月影迷幻,花香醉人,这些都改变不了你战胜劫难的决心。”
说着,凌伎掷给我一个桃花晶,里面是她的回忆,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来。
我是栀垩国和幽御国两国混血的孩子,我叫凌伎,据说,我出生时就艳惊四座,栀垩国的民衆都觉得我的美貌,倾国倾城。
但是这美貌并没有给我带来什麽幸运,反而是灾祸,因为,我的血统并不纯正。当我长到成年时,栀垩国的衆人就把我赶出了栀垩国。于是,我来到了幽御国。也许这是圣灵天里邀天的旨意,我注定生来就一直孤独。血统纯正的孩子们总是嘲笑我,说我是个血统不纯的妖物,因而,我原以为我不会有什麽朋友,直到他的出现。
他叫布音,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在幽御国活下去的勇气。我认识他时他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平民,我与他日日幽会,窗下抚琴伴笙歌。後来,我意外得知,他居然是皇室的王爷。其实我早该想到,因为一个平民不可能有像他一样高贵的气质。
後来,他抛弃了我,再不见我。
我费尽心机,混入王室宫廷,他再次见到我时,有着微微的惊讶,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平常,装作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我满身的珠光宝气,又一次触动到了他的心魂。
幽御国的国王花杀——对了,他是上一位幽御国的王——对我一见钟情,我成了他的妃子,他问我:“我爱你,你能不能当我的王後?”而他的王妃枝露嫉妒我的美貌以及花杀对我的宠爱,三番两次派人刺杀我,我费尽心机逃避他们的围剿。大臣们觉得我不祥,统统向国王谏言把我赶出幽御国。但是花杀却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後来,布音不但用残酷的手段争取继承者之位,还与枝露私通,花杀得知後大怒,我把手中的匕首递给花杀,淡淡地说:‘只要你杀了布音,我就当你的王後。’
于是,花杀刺死了步音,凌厉果决的花杀也没有放过枝露,当布音和枝露全都悲惨地死去,花杀为我举办了隆重的典礼,想要迎我入中宫,就在典礼进行到最後一个环节时,我服毒准备自尽,我爱布音,他死後,我生无可恋。
而花杀,为了帮我解毒,不惜耗费全部的银壤沙,在我逐渐清醒时,看到他最後的笑容,他说,他永远无悔与我相识,即便我不爱他,但他却永生永世爱我如故,他希望用他的生命,换我此後安安然然的一生。
我说,好,好,我答应你,我会一直活下去,并努力去学会快乐。
于是就这样,我茍且活到现在,只是为了一份帝王的宠爱,他用生命换了我灵魄的救赎,我只得谨守与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