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银错国(上)
我们刚刚进入银错国的时候,整个国度都正在下雪。雪丧失了意志,下个不停,洁净的雪花在空中绰约蹁跹,犹如那些玲珑而高绝的琴韵。我们身上栀玲花的香味轻柔地隐遁于风雪之间。
周围除了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灵,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我们在雪地里踽踽独行,任凛冽的寒风穿透我们傲然挺立的鼻梁。
一会功夫,我的坐骑独角兽噬雪就捩动着云朵一样宽大柔软的翅膀,仔细看,才发现它已经被雪花覆盖了全部的羽毛。
远山都是白色的连绵起伏,晴隐指着那些山尖说:“银错国山峰峰顶的积雪终年不化,不像栀垩国山峰顶端的积雪可以融化成半透明的冰水。”
我说:“我也听说过。传说银错国的祖先在高高的山巅上诞生,因而他们的性情犹如千年冰岩一样冷傲而坚韧。”
而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们如同传说中的那麽冷硬。路上的商贩推着车子兜售冰桑葚,冰凌里面裹着紫红色的果实,看上去特别地娇艳。只是,每一个银错国子民的皮肤都比雪还要白,像是人类失血的脸,如果突然把我丢在这样的地方,我也许或推断这里是魔域。
华美的街道,冰绡一样向远方延展,深入游霭,深入流岚。雪下不停,纷扬的冰片空无澄澈,点点闪烁。我们暂时在客栈中留宿。漫天飞雪犹如羽花舞蹈,在屋顶纷然飘落。它们终年不化,它们终年寂静。
夜晚的银错国上空有着无比壮美的极光,像极了很多个竖琴的弧形颈部,只不过像彩虹一样多姿多彩。
第二天早上起来,从窗口望出去,漫天漫地依然是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大雪。我用手去接,一簇冰凌从窗棂上掉在我的手上,我驱动神术,晶莹的花朵在我的手心绽放开来。不远处的房檐上,几个白色的一团一团的小东西快速地跑过去。我问晴隐:“那是什麽?”
晴隐说:“玄落,我的王,那是精灵,银错国的人叫他们雪团子。据说他们只会在不停歇下雪的第三天出现,人们把想要的东西告诉他们,隔天还下雪的话,他们就会帮忙带来。”
来到银错国的第十天,我遇到了拥有温柔的纯蓝色眼眸的独角兽。我是在银错国最繁华的街市上看到它的,它左边的翅膀好像是被火焰焚烧过一样,残破了一半。
商贩说:“昨天刚刚发现这只独角兽,想先关起来,再把它送到勒秘山去,今天试试运气想看看能不能把它卖出去,结果您就来了。”
晴隐提醒我:“玄落我的王,勒秘山是银错国罪犯被拘禁的地方,神兽去到那里,也只有做苦役来度过馀生。”
我仿佛看到了山上那些永世流放的冰魂雪魄。我对商贩说:“这头独角兽,我买下了。”
我摸着独角兽残缺的翅膀,问:“你有名字吗?”
它向天低声鸣叫了一声。
我笑,说:“我叫你羽飘好不好?”
它的角闪闪发亮,然後一片云彩从天空中降落下来,降落到我的头顶上,下起了温柔的雪花,每一朵雪花都非常大,像是最光洁的绸缎所呈现出的镂空图案。
噙茉
银错国的王宫坐落在雪山脚下,像是被流放的寂寞孤城。整座银雕玉镂的恢弘的宫殿,像是巨大而锋利的宝剑竖向空中,被浓雾所笼罩,悬浮不动。硕大无朋,但是飘渺安逸。
我们一行人来到王宫正殿的时候,只见一个人的侧影,长长的冰蓝色丝袍拖在的白玉石阶上,安谧。他回身,眼睛里都是冰凌的光泽,笑着说:“玄落,栀垩的王,银错国欢迎你。”说完,他走过来,用他挺拔而安静的鼻梁碰触我的鼻梁。
银错国举行了盛大的招待宴会,王公大臣们全都前来,满殿堂的华美衣饰金银交辉,对我表示了对与栀垩国联盟的憧憬,银错国王更是一杯接一杯酒地敬我,对我笑颜绽放。
觥筹交错,饮酒用的杯盏,都是用冰雕成的;歌舞不休,王宫里的歌舞姬,她们墨色的冰滢的及地长发如风如水,如裂帛,如撕缎,如梦如幻。她们一跺脚,地上就从中心向四周逐渐伸展浮现出雪花的图案,六角的形状像极了一枚徽章。
然後,我就看到,在宴席座位的末尾,一架睡床一般的轮椅上,斜倚着一个女孩子,她有着嬴弱的身体,简直弱柳扶风。没有丝毫的戾气和杀气,也没有灵力的璀璨光辉,安然得似乎不复存在。她的莹白的缟袂发亮,像是镀满了星光,温软的墨色长发流泻下来,犹如温柔的海水,白皙的面颊纯净得不食人间烟火。
银错国王从我的目光看过去,对我说:“那是左丞相家的小女儿,噙茉,她从小就是一个嬴弱的孩子,安静并且善良,总是摆出最舒服的姿势给人以最大的温暖。我很久之前就想收她做小女儿了。”
我看着银错国王的慈祥的面容,早就听说银错国王虽有後宫三千佳丽,但她们至今仍不染纤尘,国王并不是一个只喜欢饮酒作乐的人,他编制的後宫只是为了银错国神术的发扬光大,与其说他是选出了一衆王妃,不如说他豢养了衆多的神术高手。
宴席的最後,银错国王送给我们每个人一件雍容华贵的雪貂披风,他还是那样慈祥地笑,说:“这样冷的天气依然衣衫单薄,各位都是使用神术的顶尖高手,不过作为东道主,这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这样你们也可以省掉很多的用来取暖的灵力了。”
夜半散场,我转身往殿门外走,却不见了晴隐,当我找到她时,她正在花园里冰凌结成的瀑布旁边坐着,我觉得她周身撒发着硕大的悲伤。果真,当我走过去看到她的眼睛,里面像雨後清丽的山川,噙满泪水。
我问她:“晴隐,怎麽了?”
她起来行礼,我摆摆手:“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不要这麽客气了,就当是朋友谈心吧。”
她回答:“臣下用神术‘隔空听音’听见了银错国的这样一个故事——在很多年之前,银错国一个女子没有成婚,却与别国男人生出了一个混血的孩子,银错国民衆觉得她不够纯洁,因此把她赶到银错国的最高峰上,用极刑拷打她,最终她独自哀怨地死去。别国的男人那时不在银错国,而当他回来,看到心上人这样的场景,伤心欲绝,自尽于女子受刑的地方。他们的孩子不知所踪。因为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无辜死去,圣灵天被震动,银错国因此犯了大忌,被圣灵惩罚,因而银错国最高峰上只开净白如云的深雪离昙,象征着最纯洁的爱情,其他粉颜色的深雪离昙永远被封印。被封印得惨绝人寰。我刚刚问过陌药,原来不同颜色的深雪离昙有着不同的医用功效,很多银错国的绝症患者因为得不到救治,全都死去了。但是即使这样,他们仍然不欢迎血统不纯正的孩子,他们甚至说,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找到那个混血,也要毫不犹豫地处死他。”
我的衣襟,在风里轻轻地舒展开,纯净的白色丝绒长袍,犹如深雪离昙在招摇。在栀垩国,其实也有血统纯不纯正的说法,人们还是偏向于纯正的血统的人,虽然混血会天赋异禀学会更多的神术,有更高的灵力,但是大家仍然对他们很是忌惮。
夙篁把雪花染上颜色,散在空中来占卜,他最後看着雪地上彩色的排列,对我说:“下一根琴弦的位置,经过占卜已经显现了,玄落,我的王,请随我来。”
我们找到的竟然是噙茉的府邸,侍女们把我们迎进去,噙茉她坐在一台轮椅上被一个英俊的男子推着,出来迎接我们,她的长长的头发泻下来遮住了她艳美绝俗的脸。
她问:“玄落,栀垩国的王,有什麽可以帮助你?”
我说:“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开门见山地说,你这里保管着一根琴弦是吗?是否可以,借我一用?作为交换,你可以提出你的条件,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必定会去完成。”
噙茉笑了,眼神清澈如水,犹如化开的冰雪。她说:“琴弦当然可以借给你,不,应该说送给你才对,不过,作为交换的话,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就好,我不需要别的什麽回报。”
然後她回身去告诉英俊的男子:“哥哥,你去把七弦玉叶悬梦琴的琴弦取来。”
我坐下来,我说:“噙茉,你的长发很美。”
噙茉说:“我从来都不喜欢束发钗,我喜欢自由,但是我却得不到自由。”她的手掌对着空中虚弱地摊开,是雪莲的颜色,灿白粉润的指尖上仿佛随时都可以开出寂寥忧怨的花朵。
她继续说道:“我总是拥着嬴弱的身体,匍匐在床上,仰望明媚的天空,聆听春天的精魂刹那之间在空气中开放。每次他看到,都无比温柔地问我,噙茉,你不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