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真的放心下来。
当我们来到一个山谷,高大的凤凰木满目皆是,一幽通天,溪谷幽壑里仿佛回荡着绿色的风。
让我们觉得惊喜的,是浣绸国百转千回的水,纤尘不染的云朵在水面缓缓地匍匐。我在栀垩国的经卷典籍里看到这样一个传说,浣绸国的水是先人对魂魄凭吊的莹澈泪水。无定的透明的云游的魂魄如水般流动,又将在何处安息呢?
凤凰木之上,系着许多许多的缎带,不可计数飘飞的缎带在空中,迎风猎猎作响。
开始时施云还觉得惊奇,感叹缎带居然有这麽多,突然,一个缎带像是活了一般,把施云连同他手中的兵器缠起来,像茧一样。
晴隐一边退後,一边大喊:“快脱身,它会把你的关节缠断!”
施云只得後退。
我们拼命挥舞着兵器企图把飘飞的缎带全都砍断,却发现只是徒劳,缎带像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我们眼前,手边。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有我在,你就过不去。”
我定了定神,判断出这声音居然出自于缎带,我问晴隐,这种缎带的出处。
晴隐在她的记忆宫殿里搜寻了好久,才说:“这是‘缠缚缎’,纺织之时就被灌输了灵力,刀剑不穿,没有任何利器能够将它们砍断,它们会将穿行而过的活物统统缠缚致死,方才罢休,是守卫交通要道最好的物件,看似活物,看似会言语,其实只不过是被人输入了自己的话语,就像鹦鹉学舌。它们仍然是没有生命的。但是也有预言家说,在不断的灵力的催生之下,总有一天它们会有生命的灵犀的。”
我仔细去看,只见绸纱间果真渗透出丝丝银壤沙的痕迹。我说:“我们想要从缠缚缎中穿行,只能用神术‘履风绝影’了,不过,这种神术只有我和施云会使用,而且,这神术本来是追踪术的一种,我需要选定一个心中所想的目标,才能驱动神术,现在看来,就想缠缚缎那头,那块没有缎带的竹林吧,你们,围拢到我和施云身边来,这样,我驱动神术的时候,就能带着你们一同前行了。”
我们几人很快就解脱了“缠缚缎”的束缚,因为“履风绝影”让我们的速度太快,快到猝不及防,就连灵力非常高的人也抵挡不住,更别说没有生命的“缠缚缎”。
我们向前望过去,竹林那头是一座长廊,长廊那边有一座殿堂。
风正吹过,寂寂的长廊外,有水莲一如前世般,在季节的罅隙中哑默无语,无声地开落。
因纱
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碧螺帐中休息,碧绿的绸纱下面露出一只白净而玲珑的手,玉骨冰肌。
她清涟的声音从碧螺帐里响起:“能躲过我悉心纺织的‘缠缚缎’,当真是高超的神术,若是敌人,我抵抗不过,若是朋友,我诚心迎接。”
其实进到屋子里之前,在长廊之上,我们还碰到一些“缠缚缎”,全都用神术躲过了。“履风绝影”需要强大的灵力去支撑,我现在所能用的银壤沙已经不算太多,而施云也已经气喘吁吁,像是一位老者,我突然想起了栀垩国里在寒冰玉上端坐着的倬苦。
这时候她从碧螺帐中走出来,她赤脚,穿着白色的刺花短衣,头上插满秀气的野菊,斜倚着碧螺帐的纱幔。趾高气傲,流风回雪。她说:“我是因纱。”薄如蝉翼的轻纱,像是被清越的琴声所扬起,缓慢飘动。
因纱是浣绸国的公主,不过,与月窥国的朵虹完全不一样的是,因纱特别讨厌权术的争夺,以至于她在成年之後,就搬出了皇宫,再也没有回去过,对她来说,天下苍生远没有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来得重要。也因此,初见时,她看上去特别冷艳,但是当你看到她的微笑,你就会发现,她不过还是一个幼童。
她召唤:“惹梦?”一个秀气的侍女来到她跟前,因纱说:“看茶。”
我向因纱说明了来意,最後我说:“为了栀垩国的子民,请务必把琴弦交给我。”
因纱却摇头:“栀垩国的子民跟我有什麽关系呢。”
她想了一会儿,又说:“琴弦不能轻易交给你。你们什麽时候能够采到让人青春永驻的花朵‘丽颜无痕’,再拿花朵来交换吧。”
说完,她就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不知道为什麽,夙篁的占卜术在浣绸国几乎没法精准,“七弦玉叶悬梦琴”也没有发出灼灼的光芒。
我想,也许跟浣绸国百转千回的水有关,水流之上,灵气涌动,阻碍了栀垩国的我们,神术的发挥。
我们找了很久很久,施云用神术“千里远目”找了很远很远,终于在浣绸国最高的山上找到了“丽颜无痕”的踪迹。
陌药惊喜地用手从土里拔出花来,可是,换来的却是花朵的凋零。
晴隐说:“这种花生长在这座山上特别的土壤里,采下来的瞬间就凋零了。”
就在一行人全都没有办法的时候,我说:“尝试着把这花放到刚刚拿到的盒子里,或许可以承载。”
陌药也说:“玄落,我的王,你说得对,放在盒子里,并且我用随身携带的栀玲花花粉做成的土壤,倒是可以一试。”
于是,这才把“丽颜无痕”保存下来。花朵在盒子里熠熠生辉,像极了一道明媚的极光。
第二天,晨星退隐,曙光乍放,树林间流岚涌动,天空中舒展开一大朵一大朵秀美的白色野菊。
我们重新来到因纱的住处,因纱的眼睫上开满了沾染盈盈露水的素花,她看着“丽颜无痕”分外喜悦。她说:“这是我期待已久的花啊。”
施云问:“琴弦可以作为交换了吧。”
因纱说:“当然。”说着,她走到垂挂着镂空白花薄纱帘子的窗前,把灯擎得高高的,柔软的纱顺着纤白如玉的手臂滑下,她从窗帘上把一根弦状的物件取下来,走过来交到我手里。一根黄色的琴弦,“七弦玉叶悬梦琴”的第三根琴弦。
夙篁有些眩晕:“这麽贵重的琴弦……居然……居然用来装饰窗帘……”
因纱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我不说,怎麽会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呀?”她又说:“不过……说起这琴弦……它可是我从皇宫里拿出来最值钱的一样东西了,你把它拿走,我今後可就没有什麽珍宝了,你要赔付我!”
我问她:“除了‘丽颜无痕’之外,还要怎麽赔付呢?”
她转着眼睛,笑笑:“你听我讲述我之前的故事吧,好多年了,我这里都没有人来过,更没有人听我讲故事。”
高大的凤凰木的影子在窗棂上摇动,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