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药查看了他的伤口,说:“茉莉飞针正中八处要害:喉咙丶脊椎丶肺丶肝脏丶颈动脉丶锁骨丶肾脏丶心脏,且每处都有八枚飞针,每枚飞针都淬了毒,伤口的深浅完全一致,从凝血来看,六十四枚飞针是同时出手的。可我不明白谁能做到这麽快速和准确地出手,并且,这麽恶毒。”
施云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这一天的夜幕将至,陌药把我约到小湖边独聊,他说:“主上,这次的事故,我怀疑就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做的。”湖泊里有款摆着的水草,晴光转绿苹。
我想了很久,问:“你是说我从栀垩国携带的人之中的谁吗?”
陌药面容严峻,犹如陡然豁开的黑曜岩:“臣下……臣下正是这个意思。”
我看着触目所及的翠色欲滴,说:“但施云下落不明,除了你之外,只剩下夙篁和晴隐了。我们静观其变,这件事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陌药行礼:“好,臣下遵命,也可能是施云贼喊抓贼,看情况暴露,于是远走他处。”
我说:“那也只是可能,可能施云并不是杀手。”
陌药黯然神伤,他说:“我也希望他不是。”
我知道陌药与施云已经在结伴同行的这些天里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陌药又说:“只是我的王,你还是要做出快速的决断,我怕这个人会在不经意间出手。”
我说:“没事,这一次失败了,我想他暂时不会再轻易出手的。”
陌药很是急躁:“我的王,可是……”
我斩钉截铁:“我想要知道真相,陌药,你不必再说了,我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
这一天晚上,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天上的星相突然变得奇特而诡异,星子们突然破碎,从天壁上纷纷坠落下来。
我醒来,发觉是一个梦境,而现实中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兀自揉着还在发痛的头,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赶到的时候,夙篁丶陌药都在了,茗翅跪在翅被的旁边,悲痛欲绝,神色里渗透着满满的不可置信,他颤抖着对我说:“鸟儿死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它晶莹而剔透的泪水。”
茗翅摇晃着身体,挣扎着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恳求道:“请务必帮忙找到凶手,我要质问他,为什麽要这麽残忍!连一只纯良无害的鸟儿也不放过?这是我族最为尊崇的鸟儿,怎麽会惨遭这样的毒手!?”
当晚,茗翅对我说:“我午睡时做了个梦,睡梦中白鸟庞大的翅膀预示自由和无尽的温暖,我躲在它们下面安静地沉睡和流泪。”
我拍拍茗翅的肩膀:“你不要太难过。”
第三天,死去的是茗翅的贴身侍女。她被夙篁发现在水边,那些青丝垂在水里,泛着绿光,犹如惨碧的剑芒。
于是第四天,屋後添加了两个土堆,其实是翅被和侍女的坟冢,像极了花冢,一脉清澈的水环绕着它们。
这天晚上,我在内堂屋里和大家分析频频的死亡,说完之後,已经是午夜时分,我转出屋子来看陌药,他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的头旁边的桌子上插着一枚茉莉飞针,和那天在送酒小厮身上见到的一模一样,古雅而精致。
夙篁摇醒陌药,问他:“你什麽时候睡着的?”
陌药看看桌子上的沙漏:“就在刚刚。”
夙篁震惊地问:“但是这枚飞针……你却没有发现?”
陌药惊恐万分:“没有……”
我说:“别说陌药,就是我们这一屋子的人,谁都没有发现。”
这样的出神入化的手法,频频制造的恐惧,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难道我轻估他了?看来我还是缺少慎重的思虑。
很快我就接到了一封密函,竹签上的字体,鸾翔凤翥,映衬着窗外的摇曳风竹,上面明确地写着让我独自前去赴约。
夜的肌肤细柔温软,触手如玉。夜凉如水。
我来到相约的水亭上,亭子边沿的风铃叮当作响,白瓦上的浅紫色花瓣,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一些花瓣飞落一地,另一些花瓣纷乱坠落水面,出现一道道浅紫色的痕迹,纤细的秀美的水影,长若垂虹,像是在水中沉沦的深深的梦境。
我看见水亭中一个人长身玉立,他回过身来,我看到星光缀满施云的眼帘,像是长睫下有亘古的星空。
我说:“你消失了多天,就是为了今天约我出来吗?”
施云说:“是的,主上,我发现了凶手的真相。”
芊绵的草木在夜色的暗影中摇晃,风中流溢着清香,摇晃成深深的季节。夜的发丝缠绕着我。极长,极细,极香的,夜的发丝。
我说:“凶手的真相是什麽?”
施云说:“证据就在这里,让我交到你的手上。”
然後,他递给我一个小件,接触到我的双手的瞬间,彻骨的冰弦洞穿我的指尖,像是一根银亮的针穿透手指的感觉,瞬间刺痛,紧接着,是麻木。凛冽的寒冷从我的指尖进入我的身体,蔓延开来。凉雾侵袭我的眼睛,我同时感受到呼吸的困难,我想,我命将终结。
周围寂然无声,四野沉沉入境。只听见悲伤的风铃声响在空阶上零落。
这时从水亭外冲过来一个人,当我看清他的面容的时候,我被震惊得难以自持,那居然是施云的面孔。
有两个施云同时站在我面前,而我马上就要意识涣散了。
後来的施云企图把水亭里的施云打倒在地,没有成功。但是水亭里的施云的“面具”被打坏,面具掉落在地,我看到了非常熟悉的清澈的脸,那是茗翅的面容,而施云马上为我一掌打出身体内的毒素。我的神识正在慢慢聚拢,凝结,回归原位。
我望着茗翅,感到我们之间犹如横跨整个悠宙的距离那麽远。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认识的茗翅,淡泊名利,总是怀抱清雅的丝竹,奏一些如鸣环般清越的曲目。他的心犹如他的曲目一样纯澈。对着夜空笑起来,落拓而恬淡。”
长风残忍地肆虐,茗翅的头发在风中散乱,逐渐变得火红,像是灭天的火种的焚烧。他说:“你认识的茗翅固然与世无争,可我不是,我原本是圣灵天里邀天的侍从,但有一天,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邀天把我贬入魔域,我成了魔王的左肋侍,炽翮。”每当他对我笑,我都觉得幸福。可谁想到那是温柔而残暴的扼杀。
我的声音里有着轻微的颤抖,我问:“你约我出来,就是要置我于死地,之前的种种死亡,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是吗?”
茗翅笑:“是,可是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我的阴谋,否则,刚刚,我的茉莉飞针不会对你没有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