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参观过来,其中有不少耳熟能详的名家大作。眼前是一副风景图,白墙黛瓦下,一池雨过天晴的新荷含苞待放。
陈宇阳正在看作品旁的作者简介,背後突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多数人都在默默观展,交谈间也不会高谈阔论,突如其来的哭声顿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场面瞬时嘈乱了起来。
哭声的源头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一家三口来观展,小孩子耐不住性子,闹腾地哭了起来。衆人的目光令这对父母很尴尬,放弃让小崽子接受熏陶的机会,连忙抱着离开了原地。
小插曲很快过去,陈宇阳无声地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时一块儿静止的墨色从眼角一闪而过。
他略过几幅作品循着这块儿墨色径直过来,直到看清整幅作品,他被一股巨大的震撼定到了原地。
这幅画的背景是黑色,作者以超高的技术地将它分隔成了两部分,一半悬崖一半深渊,两个板块之间的分割线是崖上的鲜花与崖低的溪流。
崖边的鲜花怪异地蜿蜒出墨绿的根茎深深地扎在崖身上,从上到下直到没入崖低的溪流之中,银白色的河流是整幅画里最鲜明的颜色,色彩由深渐弱中隐约有几片细小的墨绿闪动其中。
而在银白色的溪流没有没入的地方,又是一片毫无边际的墨色。
代表希望的鲜花一根又一根地把自己的根茎扔下崖低,渴望在崖下生根发芽,溪流却毫不留情地冲走,甚至在流淌中渲染着诡异的欢乐。
陈宇阳把手缓缓地举起又慢慢地放了下来,闭上眼睛缓和了两秒,等重新睁开眼恢复视线後,他的呼吸顿时一滞。
不对,深渊不是空虚的,里面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极其容易忽略的地方,如针锋一般的褐色线条描绘出身形的轮廓,几乎被黑色的深渊吞噬。
作者的画技出神入化,陈宇阳在这几笔尖硬的线条以及在整幅画风的影响下,竟然深刻地体会到这个人的喜悦。
没错,是喜悦。
甘愿身处深渊,甘愿日复一日地在深渊下凄绝地仰光而止,无声地诉说着他清醒地沉沦于这片无际的黑里,对所有的痛苦甘之如饴。
陈宇阳的眼神一直凝在深渊里的线条上,内心升起了一股极强的共鸣,这一刻彷佛只身走进了画里的世界。
他听到了溪流的声音,触摸到了这片流动的细腻,也看到了周边的水汽浮动,他在深渊里仰望着悬崖,崖顶有鲜花,有云雾,还有万丈阳光。
它一点也不单调深沉,反而非常鲜明绚丽,他在这个层次分明的世界里感受到了电闪雷鸣万事将倾般的悲壮。
绝望与希望并存的心境,那是一种带着钝痛的欢乐。
沈泓带着几位合作的艺术家刚好参观到这里,看到陈宇阳的背影後心下沉了几分,但同时看到他身前的那片黑色时眼神又闪了一瞬。
他不是傻子,陈宇阳的反常让他想起了之前谭成对他说的话,陈宇阳表面温顺实际上却很烦他。
识人不清交友不慎是沈泓最介意的地方,他後知後觉地发现陈宇阳心口不一,这个发现不亚于悉心保护的小树苗实际上是颗歪脖子树,老师一心保护的好好学生实际上是个品德败坏的人。
印象认知的颠覆让他在跟陈宇阳相处的这段关系里感到别扭,早上遇见那会儿时间来不及,他冷了两句就撤了,现下他反而觉得没什麽必要了。
不对劲了就老样子处理,反正他没对陈宇阳干什麽,况且又不用像之间一样拿钱平麻烦,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少来往就是了。
维持场面上的和平一向是沈泓的气度,少来往归少来往,他毕竟认识这个人,哪怕看在许映白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当面交恶。
于是,在陈宇阳把眼睛从画上离开往他这边看的时候,沈泓很大方地给了他个礼节性的笑。
“沈。。。。”陈宇阳的情绪还未从震撼力彻底出来,看起来很是苍白恍惚。
“别沈了。”沈泓跟着衆人,径直掠过了他。
陈宇阳只觉眼前一道清风划过,然而三秒之内,沈泓突然折返回来,又站到了他面前。
沈泓没有停留的意思,拢起两根手指点了点画前的保护罩,意味不明地夸赞道:“眼光不错。”说完他揣着裤兜走的如往常潇洒。
陈宇阳把目光从他点过的地方移到了画框左侧的作者简介处,下一秒,他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沈泓离开的方向。
头顶上柔和的灯光变得冰冷炫目起来,陈宇阳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呆愣了几分钟後,他掏出手机给这幅画拍了张照片,而後顺其自然地把左下角的作品信息一并拍了进去。
手机屏幕里一块长方形的白底黑字展签,上面的信息简单明了。
作品名称:那天以前
简介跟作品名称一样抽象,只有一行字:在那天以前,允许时间的错乱。
“现收藏与迷途美术馆。”陈宇阳按灭手机,声音渐轻,“作者。。。沈泓。”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