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飞看了一眼他的肩膀,记起了几个月前同一个方血肉模糊的景象。
“太白山不缺药材,更有许丶骆两位前辈悉心诊治,焉有不好之理。”
陆文渊淡然微笑,虽然没有回避阮云飞的眼睛,却也不敢太过用力地凝视她。
“你着意远离彭城,可是因为我?”
阮云飞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搁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陆文渊怔愣一瞬,自嘲道:“是也不是。”
他站起来背对着阮云飞,在院子里踱起了步子。
“我不在,便不会有人故意拿我做文章来为难你。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如果能让江湖人只把眼光放在你的能力和作为上,岂不是更好?”
他总是为她着想,阮云飞很是感动。但她并不愿陆文渊为了她牺牲自己流浪他乡。
正要反驳,就听陆文渊又道:“但这也只是原因之一。”
“自十岁起我就一直跟随在师父左右,师父仙去,我就跟着你和师兄,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彭城。
“可世事难料,这一年多来,我远走他乡,见识了不少人情风貌,这才意识到,这世间尚有许多我不曾了解过的人和事,每一样都值得细细品味。
“趁着年轻,我想四处看看,结交一些远方的朋友,走一走常人不曾走过的路,等到我老得动不了丶只能靠回忆度日的时候,大概才会觉得不枉此生吧。”
说到这里,陆文渊正好回到桌边。
他坐下来,看向阮云飞有些动容的眼眸:“云飞,让我最後再这样叫你一回……你不用觉得亏待了我,我从不後悔当日的选择,也很满意现在的样子。
“你能力不凡又抱负远大,掌门合该是你的。期待有一天,即便我远在天南海北,也能从江湖人口中听到彭城派阮掌门的威名。”
……
陆文渊离开曾经朝夕相对的小院,往城外行去,怀中还抱着那一包新打的枣子。
街头茶馆里,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时下最流行的本子,说的是一代侠女天赋异禀,创出神功无数後引来四方拥趸,共立天魄门的故事。
台下无数男女老少听得津津有味,就连门外只是要了碗清水坐着歇脚的贩夫走卒们也忘了时间,只管端着空碗伸长了耳朵。
听者衆多,说书先生更加卖力,不时有几个句子飘到街面上,钻进陆文渊的耳朵里。他不由得弯了嘴角,心道:过不了几年,这里还会传出另一个女侠的故事。
同一时间,湖州城的酒楼之中也是一片嘈杂之声。
一个年轻男子质问说书先生:“女人练武闻所未闻,还自创武功?你这说的是真的吗?”
说书先生瞪大了眼睛,争辩道:“鄙人一开头就讲了,这段故事是江湖上流传下来的真人真事,公子要是不信,大可以去查证。我刚刚说的那个山洞,据传一直留下来,如今就在宝鸡武功山上。”
其馀人大多更关心故事本身,纷纷指责那人胡说八道,甚至有女客大声骂道:“谁说女的不能习武?我外甥女就跟着家里护院学拳脚呢。你没见过那是你孤陋寡闻,还非得说出来丢人现眼吗?”
年轻男子悻悻闭嘴,虽然表情依然不服。坐在他後面不远处的瑾瑜微微一笑,暗赞齐熙宁的这个办法好。
天魄门创派的真相公布之後,为免旧部诸人缄口不言,齐熙宁便出主意,将整个故事交由几个江南地界上知名的说书先生,由他们的嘴巴传递出去,这样不仅真相不会湮没无闻,还可以改变世人对待女子习武的偏见,从微末之处撬动女子在江湖上的处境。
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个故事就成了各处茶馆酒肆之中最受欢迎的话本之一,男人们痴迷于诡谲的江湖传奇,女子们为初代圣女的命运唏嘘落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们则被各种天花乱坠的招式吸引,不时叫嚷着要学习武艺丶闯荡江湖。
台上说书先生继续开讲,一个着酱色短衫的跑堂穿过密密匝匝的人群,来到瑾瑜身边,将嘴巴靠近瑾瑜耳边,小声道:“方公子,掌柜的正得空,请您过去。”
瑾瑜来此本不是为了听书,而是要和酒楼掌柜谈後面订货的事情,适才掌柜的正有件要紧事要忙,请他先在雅阁中稍坐。瑾瑜听到外间热闹,特地跑来大堂听了一阵儿。
二人谈完公事,瑾瑜又将自己将要远行,以後酒坊的一应事宜都交予杨焕打理告知掌柜。
掌柜的摸着唇边短须,感叹道:“我家酒楼历来就只订方式的酒,客人们也都喝惯了。你们上半年停业那阵可给我急坏了,如今酒坊重开三月有馀,想必已经稳定了?”
瑾瑜微微欠身:“酒坊的生意多赖诸位掌柜照应,今次重开酒坊,也是您带着几个老主顾先来下订,我们才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诸事齐备。您放心,酒坊请的都是原来的工人,酒方子也没变,接手的杨焕是我爹最得力的帮手杨邠叔的儿子,虽然年轻些,但勤恳诚直,定然出不了差错。”
“杨邠?”掌柜的深点了几下头,“他是个持重的人,和我对了十几年的账,脑筋可清楚哩。”
掌柜的呵呵笑了几声,又问:“他去哪儿了?你爹不幸去了,合该让他多帮衬帮衬你呀。”
“杨叔跟着我爹,忙碌了几十年,无一日休息,如今又要给自己的儿子张罗婚事,我便让他先歇一歇,等到过了年,您应该就能见着他的面了,”
“方公子这次出门,又是要到哪里去呀?”
“我历来爱好名山大川丶历史胜迹,却一向不得机会,这一次恰好有一位重要的朋友相邀,便打算去淮南一带好好游历一番。”
“你们年轻人呀,精力旺盛,就爱到处跑。我可是哪儿都去不动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