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二字还未出口,就见宁王妃摇了摇头,扫向旁边案桌上的葡萄:“就是有些饿。”
其他朝臣桌上已经上了菜肴,唯有宁王这边还摆着下午的茶点,自然是饿的。
朝臣们也能理解,忙拽过来一名宫女,唯恐饿着宁王妃後,宁王的疯症发作真将这棋盘给掀了。
宫女跪坐下去,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宫女顺着手看去,就见宁王殿下拈了颗葡萄,慢条斯理的剥了起来,手法娴熟,像是早已做过无数回。
待到果皮都剥下,萧祁泠拈着最底下的果皮,将圆润的果肉递到郁南卿唇边:“尝尝合不合胃口。”
郁南卿张口就将葡萄含进嘴,嚼了两下咬到里头的葡萄籽,正要强行咽下去,那只手又出现在了她的唇边。
周围的目光也在这时候齐齐落到了宁王殿下的手上。
郁南卿叼着葡萄籽,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求饶似的望着萧祁泠。
偏偏萧祁泠神色自若,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郁南卿迟疑多久,她的手就举了多久,像是非要逼郁南卿吐出点什麽似的。
郁南卿没了辙,唇瓣轻啓,快速的吐下两粒籽,淡定的看向棋盘,唯有通红的耳朵显现着她的慌张。
萧祁泠瞧出端倪,也不拆穿她,又自若的剥起葡萄。
来看棋的朝臣都是朝中德高望重之辈,家中大多有了孙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些礼仪教养的言论都到嘴边了,却又生生的咽下去。
大庭广衆之下,这简直是,有辱斯文!
其中一人甚至还拽了下卫阁老的袖子,他们不便开口,卫阁老作为宁王曾经的太子太傅,说上几句也合情合理吧?
然而向来秉公执礼的卫阁老却笑着摇了摇头,直接点破:“我等既是奉陛下之命来观摩棋局的,便不要打搅宁王妃的思绪了,否则被有心人听了去,还得给诸位安一个勾结外邦之罪。”
勾结什麽?
勾结外邦?
作为家眷被卫阁老带在身边的卫云翰紧闭上嘴,差点泄漏了笑意。
他祖父对郁南卿这关门弟子的心,是直接偏到天上去了啊。
被卫阁老提点的朝臣悻悻闭了嘴。宁王妃解的棋局关系到匈奴,他们在破局之时多加干扰,确实有勾结外邦之嫌。
几位朝臣想明白後纷纷向卫阁老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思,专注于棋局。
然而当他们的视线重新回到棋盘上时,郁南卿刚落下一枚黑子,却见棋盘上两方的焦灼之势陡然变了,好似一把破开乾坤的利刃,瞬间让整盘棋重新涌动出生机。
下一刻,白子紧追其上落定,竟同旁边已被判为弃子的几粒白子一般开辟出一条意想不到的路径,奇迹般的突围而出,隐隐又有将黑子包围的趋势。
这下,黑子反倒落于了颓势。
“王妃是打算让白子赢下这一局?”玲珑棋局的对峙之势虽未被破除,可是懂棋弈的一名老臣已经能看到结局,不禁好奇发问。
郁南卿拈袖去取新的一枚黑子,温雅笑道:“棋面乾坤未定,哪能由我断言?”
一子接下一子,在第十柱香被点起时,棋路越来越诡谲莫测,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的厮杀也愈发激烈,围拢过来的朝臣越来越多,不再是一开始那般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而是真真切切的存着观摩之心。
金銮殿上,除去舞姬们的歌舞声,便是郁南卿从容的落棋声。
一黑一白相互交替,虽是一人执棋,却能看出两种完全不同的落棋风格,这也让懂棋的朝臣们大为震惊。
渐渐的,郁南卿落子的速度又缓了下来,思索的时间越来越长,可却无一人去催促,也再没有人去泼冷水说些风凉话。
古兰朵漂亮的双眉皱得越来越紧,在同穆尔勒目光交接时,皆从对方的眼中探到难以散去的愁绪。这方玲珑棋局,就算郁南卿无法解开,也已经超越了他们这些年搜集的擅棋之人。
大齐当真卧虎藏龙。
他们目光的这番交汇恰好被站在一旁的荣禧长公主捕捉到,荣禧长公主借着宽大的广袖,轻拍古兰朵的手臂,在古兰朵侧目过来时,给了古兰朵一个安抚的眼神。
古兰朵已经隐隐有些後悔来了大齐,一个安于後院的王妃尚且如此,大齐的其他人岂不是更难以应付?
就算宁王妃是个个例,但那也不正说明宁王的可怕之处吗?她先前想要借助宁王颠覆大齐的计谋,又如何实施?
荣禧长公主能猜到古兰朵心中所想,她一开始也在萧祁泠身上犹豫过,可最终还是觉得太过冒险,萧祁浚显然比萧祁泠更为合适。
萧祁浚的性格像极了文景帝,上面有个样样出衆的兄长压着,多年的自负在一朝得势之後展现得淋漓尽致。
荣禧长公主往外看了眼天色,视线收回时,正同武将闲谈的禁卫军统领司宗鹤似有所感,转头对上荣禧长公主的视线。
目光交汇,司宗鹤微一颔首,荣禧长公主自若的侧开视线。
而棋盘之上,郁南卿再度停了下来,玲珑棋局的破解到了交锋最为激烈的时候,无论如何变动黑子或是白子,似乎都会面临绝境。
观棋的朝臣们各个都皱紧了眉,就连萧祁泠也停下了给郁南卿喂葡萄。
“这棋局根本就是无路可解啊,怪哉连设下棋局的坤宁子也无法破解这一局。”
然而朝臣们不知道的是,郁南卿的停顿并不局限于这盘玲珑棋局,还有前世的那名叛军首领。
她每回所斟酌的皆是黑子的棋路,玲珑棋局本就是坤宁子求败而出的一盘棋,坤宁子深谙自身的棋术,又怎会做出一盘完全以他的棋路凝结而成的棋局呢?
黑子同白子焦灼对峙,想要破局,也许也正是需要两种不同的棋路相辅相成。郁南卿同那位叛军首领只下过那麽一夜的棋,想要在短时间内模仿出另一个人的手迹十分艰难,是以才花去了大量的时间。
还有一点,这副棋局又该让黑白二子谁来赢得呢?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仅剩下最後不到半个时辰,郁南卿手指轻擡,将手中的黑子落下,再度顽强的将白子撕开的口子攻陷。
白子紧跟其间,负隅缠之。
顺应前世的格局向那位叛军首领投诚,还是明知天命却助萧祁泠去为那至高无上的尊位拼一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