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鱼龙混杂,郁南卿也不是非要在那座破庙避雨,当时已生出退却的心思,可侍卫的态度很是强硬,随行的将士刚想动手,就见从暗处显出更多的侍卫来。
人数上他们远不敌,郁南卿便让随行的将士们退了下去,自己独自一人进了破庙。
本以为里面会是凶恶的外邦人,或是粗旷的土匪窝,没想到进去後的破庙不见一点脏乱,一名身形消瘦的玄衣男子背对着她而坐,待走得近了,能看到他脸上覆面的玄铁面具。
显然是不愿以真面目示她,郁南卿没有那麽重的好奇心,立刻垂下了眼,向他作了一揖。
正要说什麽,就见玄衣男子指了指对面:“你就是昭元二十一年的那位状元郎罢?”
郁南卿没想到玄衣男子能直接点破她的身份:“请问阁下是?”
“一个风雨夜的过客罢了,姑娘同我既一同在此避雨,想必有缘,不妨坐下同我手谈一番。”
郁南卿起先并不知那是玲珑棋局,只是观那玄衣男子执子毁子多回,棋局变幻莫测,也来了些兴趣,“同我一块来的那些人,公子可能让他们也进庙避个雨?”
玄衣男子招了下手,立刻有一名暗卫悄无声息的从房梁上落下,走出去吩咐。
“这下可以了?”玄衣男子见她还站着,又朝她招了下手,“坐下罢,一个人破棋局怪冷清的,你也一道看看。”
郁南卿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她在斟酌棋局之时,玄衣男子便说起了这副棋盘的来历,郁南卿有所耳闻,却没想到名动天下的玲珑棋局竟然就是摆在眼前的这一副。
“这就是玲珑棋局?”郁南卿当时有些疑惑,又很快明白过来。
玄衣男子所执的黑子数量明显少于她棋罐中的白子,显然这副棋局已经被解开了部分。
他们相对而坐,一直围着棋局下了三个多时辰,外头的雨渐渐停了,郁南卿执着白子的手又些踌躇:“公子,我俸皇命来此地另有要事要办,恐怕无法将这局棋下完了。”
“你的那位皇帝,就值得你如此卖命吗?”玄衣男子擡眸凝视着她,质问得近乎又些无理取闹。
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气,许是郁南卿久居朝堂,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还以为是遇上了哪位王公贵族。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她认得文景帝的诸位皇子,除去皇子之外,其他皇室子弟也难有如此气度,就算有,也不会在如今这番乱世中出现在北境。
所以眼前之人……
郁南卿执着白子的手缓缓握紧,心中对于玄衣男子的身份有了几分猜疑。
她不说话,玄衣男子也不着急,长久的同她对视着,低声笑了笑:“好罢,人各有志,就当值得吧,只是棋局已开,快要接近尾声,状元郎就不想同我一块将这盘棋下完吗?”
他从棋罐子里拿出一枚黑子,堵在郁南卿的面前,拿起被吃掉的白子:“让我猜一猜,状元郎一介文臣不远万里来到北境,想来是有要紧的公务,是来寻那位叛军首领的吧?”
郁南卿下意识屏息,浅色的眼瞳警惕的望着玄衣男子,流露出些许紧张之色。
玄衣男子亦看着她,面色沉静,仿佛识破她的意图也丝毫对她不介意:“你陪我下完这盘棋,无论输赢,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意,我便带你去见他可好?”
郁南卿紧蹙的眉头仍未松开,之前朝廷就派过好几人来寻这位叛军首领,甚至连内阁大臣都派了出来,皆无一人能见到这位叛军首领。
很显然,这位叛军首领并不想同朝廷议和,朝廷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如今只要她下完这盘棋就能同她谈,郁南卿担心令有诈。
“只要我下完,我便能见到他?便能让他同我谈我想要谈之事?”
玄衣男子又是一声笑:“我能带你见他已是给你了面子,还要听你代表那位皇帝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未免也太为难人了,除非——”
郁南卿擡眼:“除非什麽?”
玄衣男子将黑子一扔,棋子落入罐中,‘啪嗒’一声,在寂静的破庙中尤为清晰。
他倾身向前,一手绕过郁南卿的脖颈,手掌从宽袖中探出来,完全的覆盖在郁南卿的後颈之上,手中微微用力,压着郁南卿往棋盘中央靠近。
郁南卿被迫探身过去,距离一点一点的缩进,她几乎能感受到那副面具所散发出来的冰冷寒意。
可又很快被另一道好闻的清幽白檀香所取代,混合着交错的呼吸。
面具下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啧’声,郁南卿险些就要以为自己误听,就听到玄衣男子开口问:“你同萧祁浚是什麽关系,可有过肌肤之亲?”
郁南卿一愣,她想过玄衣男子会直接挑明身份,也想过玄衣男子会趁机挟持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玄衣男子会问起萧祁浚,问的还是她同萧祁浚的关系。
“没有。”郁南卿急剧跳动的心反倒沉定下来,“他是皇子,我为朝臣,为君办事罢了。”
“这麽说来,你们没有过肌肤之亲了?”玄衣男子又问了一遍,像是不得答案不罢休。
这可以称得上是无理了,但郁南卿想要得到议和的机会,便只能闭上眼,艰声道:“没有过,我同宸王殿下不是那种关系。”
“哈——”
尾音刚落,玄衣男子便悠悠的发出一声笑。
郁南卿睁开眼,目光自他又放大了些的面庞缓缓上移,一眼撞入那双漆黑的眸瞳中,像是要将她深深地吸进去。
郁南卿下意识想逃:“你……”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玄衣男子抚在她後颈的手松开,抚过她颤动的眼睫,眼底有从容的笑意。
“萧祁浚不是什麽好人,想效忠他可以,但凡事要留个心眼给自己留条後路,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