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萧祁泠正被府医灌了两碗汤药,清苦的药味弥漫了整个书房,隐六隐七刚一进去就担起心来:“殿下的毒可是又发作了?殿下的气色较上回毒发差了不少,府医是如何说的?”
“没什麽大碍,不用在意。”萧祁泠转而谈起正事,脸上恢复成一贯的冷凝之色,招呼她们进了书房,“可是江州之事有新的眉目了?”
“正是,上回殿下提到江州连年不绝的水患,我们便暗访了江州遭受水患最为严重的几个县城,发现每年水患发生的日期都很相近,而且每年爆发一次较大的水患之後,江州的水灾便能停滞下来。”
天灾不可避免,尤其是河流较多的地方水患几乎成了常态。住在江州当地的百姓在水患停了後忙于救灾重建丶忙着调养生息,只会庆幸没有了新的灾患,并不会去思考为何灾患突然会停止。
大灾之後其实要比大灾来临前更为危险,偏偏江州救灾时,这麽多年下来,就没有再遇到过後续的小水灾。
“你是觉得江州的水患是人为?”萧祁泠今夜打算亲自去西园探一探,她拿过一旁匕首,用帕子擦试着锋利的剑锋,冷寒的光映彻她的眼眸,“是萧祁浚做的?”
“是人为,但不能确定是否为宸王所为。”她们还没不及调查背後之人,“江州受灾较为严重的几个县城年年都在加固堤坝,但新建的堤坝每年都会受不住自上而下的水流冲击,以至于年年都要朝廷大量拨款。”
“属下不懂水利之事,却也懂得上疏下通的道理。无论是疏通上游还是分流下游,更改河道才是最为有益的做法,可江州的知府却选择了最为保守的修建堤坝,原本属下只觉得是知府不愿意好好解决水患,可属下同隐六一直摸到河流最上游才发觉,里面大有乾坤。”
隐六隐七对视一眼,沉声道:“殿下,宸王的私盐矿便是位于河道的最上游,而在河道与盐矿之间,还修建了一个巨大的水坝,将上游蓄水池同整个河道隔离开。有了水坝包围起来的水库做遮掩,那些盐矿也仿佛有了一层天然的僞装。”
萧祁泠凝眸沉思:“上游的水坝可有被冲毁过?”
“并未。”隐六道。
萧祁泠深瞳微闪:“上游堤坝的冲击力远比中游蓄水过多的冲击力要大,看来想要知晓江州水患的真相,还得等今年的水患爆发,才能彻查清楚。”
隐六不解:“可等到爆发时,我们就算知晓了真相,等赶回京上报还来得及吗?”
隐七却是眼前一亮,激动道:“殿下可是打算离京了?”
萧祁泠将匕首带在身上,冷静的眸底黑沉一片,却还是被隐七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挣扎之色。
隐七试探道:“殿下可是担心王妃?”
就算萧祁泠能寻到机会离京,恐怕文景帝也不会轻易让郁南卿一块离开。
隐七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封还印有火漆的信封,火漆印上是一枚萧祁泠熟悉的印章,上书‘苏’字,来自于曾经盛极一时的苏家,也就是先皇後的母家。
当年武宣帝在回京途中驾崩,全军扶灵回京时,京中已起兵变,皇後孤弱女子,在文景帝承认那一纸立太子的诏书後,不得已宣布太子年幼,将皇位禅让给了文景帝。
武宣帝的棺椁回京时,京中挂满了白幡,尤其皇後伤心欲绝,不仅痛失夫君,连父兄也皆战死,独留皇後一人享着苏家最後的荣耀。可十几年过去,京中风云变幻,世家兴起没落,苏家也早已被京中所遗忘。
可就连文景帝也不知晓,在武宣帝的棺椁入京之前,皇後的一封亲笔密信曾被送出了京。
“舅舅身体可好?”萧祁泠揭开书信,里面先是惯常的话家常,而後交代了些如今北境军中之事。
隐七回道:“将军身体康健,只是对仍在京中的殿下很是放心不下,还让我们带回了不少珍贵的草药,属下已经将其交给府医,待她区分药性後为殿下服用。”
萧祁泠点点头,那句‘放心不下’萦绕在耳畔久久不能散。
书信中也多有提及京中近来发生之事,显然北境那边一直担忧着她在京中的动向。
若是几月前,萧祁泠定然不会有半分迟疑,待寻到合适的时机便脱壳离开京城。
可如今……
萧祁泠沉默着,如一尊僵硬的石像,唯有紧握信纸绽起的青筋,彰显着她不平静的内心。
隐六隐七也不言。
如今文景帝对于萧祁泠的容忍度越来越低,西山猎场一事文景帝对于宸王宣王的态度也很明了,就是要扶持自己的儿子,如此一来萧祁泠的处境将更为危险。
至于萧祁泠的犹豫,隐六隐七也十分理解,她们要的并不是外界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宁王,她们的殿□□恤民情愿意为民伸冤,有一颗匡扶正义之心,自然也该识得人间冷暖,该为自己留一份自私。
“殿下,以如今文景帝对你的态度,不一定会扣下王妃,江州是个极好的离京机会,我们已经筹谋了那麽多年,将士们都在北境等着你。”
萧祁泠将信纸搁到烛火边,看着上面的文字渐渐在火舌的舔舐下灰飞烟灭。
待到最後一片信纸化作灰烬时,萧祁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清明一片:“江州之事我自会有多决断,在此之前,切勿打草惊蛇。”
隐六隐七激动道:“是,殿下。”
*
郁南卿同沉香在府外用了午膳後,索性巡查了遍她在京中的那些铺子,半数走下来,日头已经渐渐沉了,给繁华的长安街镀上了一层华丽的浅金色。
依照萧祁泠的性子,今夜八成会跟着那些暗卫一块去探西园,她早早的回府没什麽意思,索性带着沉香多逛了逛。
这一逛便机缘巧合,又遇到了上回带着食铁兽的杂耍团。许是女子喜爱动物的天性,沉香见到圆滚滚的食铁兽後较她那晚更为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