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帝的话一出,就连卫阁老的目光也紧紧的锁到郁南卿的身上。不仅仅是文景帝,他也很想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究竟还想再说些什麽。
郁南卿这篇文章从引申论点开始,前篇谭述当朝新政同曾经古制旧章之间的对比,以国力的强盛,来论证如今各类政策的正确性,到後篇却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冗官污吏丶严征强税等问题几乎存在于每个末代王朝,末代皇帝中有变法的不少,为何反而加速了王朝的覆灭?而有的王朝中明明有不少错政,却依旧能维持繁荣,这又是何解?
是以,一个繁盛王朝的延续,与群臣商讨的新政和做出决策的帝王都息息相关,而如何在合适的时机推陈出新,才是最需要做的探索。
郁南卿的文章到这里便停止了,有关帝王应当选择恰当的时机丶如何保证新策的正确性等具体办法,却没有写到文章上。
是以文景帝这麽一问,郁南卿早有准备:“回禀陛下,确实如此。然,後续留白是因儿臣才疏学浅,还需多加求证寻求稳妥之法,如今并未有所确切的论点,不敢草率落笔,还望陛下恕儿臣妄议之罪。”
文景帝在登上帝位後,为了抹去武宣帝在朝中的痕迹,进行了一系列的变革,尤其是在皇後驾崩丶太子被废後,这几年的朝局愈发混乱,这让不少人为之诟病。
郁南卿的这篇文章,正是恰到好处的给文景帝了一个压下衆议的理由:西山猎场万物生机勃勃,大齐王朝各司欣欣向荣,皆是仰仗于文景帝对朝局的把控。
这也是文景帝在看到这篇文章後,便动了放弃郁南博心思的缘由。文景帝点了点头:“甚好,你年纪虽小,又屈居後宅,却有如此般见识,朕实在是高兴,郁国公有个好女儿,宁王有个好王妃啊。”
郁秉儒笑得比哭还难看,又不得不出列:“陛下谬赞。”
“郁家姑娘,今日你为文试魁首,若你还未出阁,朕定然要点你入朝听政,然……”文景帝话到这里,停了片刻,才继续问,“你可有想要的赏赐?”
文景帝这话说得已经是相当明白了,他没有用‘你非男儿身’的前提,而是用‘你已出阁’来惋惜郁南卿无法获取功名。
且不论郁南卿一介女子是否真的能站到群臣之间,就算被调到御前伺候笔墨,或是去御书房当值整理奏疏,地位也远超于一般的小官。
这可比成天在宁王府中提心吊胆要好得多了。
文景帝就差直接明言让郁南卿提出和离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郁南卿,期待她能说出‘想要和离’这四个大字。
郁南卿擡起头,看向文景帝:“陛下,是什麽赏赐都可以吗?”
文景帝露出一个和煦的笑:“你且说来听听,只要不违背道义,朕定然能为你赏赐。”
“上回进宫时,儿臣听闻父皇想要为宁王殿下纳娶几名侧妃。”
郁南卿这话一出,周围的大臣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处:宁王妃这是要为自己的和离寻个恰当的理由。
宁王刚娶正妃又朝秦暮楚,宁王妃不堪受辱,才借着这次机会脱离宁王府,就算传出去也不算郁南卿攀慕虚名。
高,实在是高啊。
就连文景帝也是这麽想,于是他为表关切,都没有让郁南卿自个开口:“宁王即将另纳,于你来说也确实委屈了,那朕就为你做主让你们和离,你看如何啊?”
“陛下且慢——”
就在群臣以为宁王妃会欢天喜地的接旨时,只见郁南卿‘砰’地跪了下去,俯首求道:“陛下恐怕误解了儿臣之意,儿臣想求父皇不要再给宁王纳妾续婢,儿臣对宁王一往情深,愿岁岁年年相伴左右。因此,儿臣希望宁王府後院有我一人便够了。”
听到这话後,群臣的惊讶毫不亚于知晓郁南卿写出那份文章时的震惊。
怎麽会有人放着功名利禄不要,就要个王妃之位,还以这种重要的赏赐去换夫君不纳妾?
就算文景帝不给宁王纳,宁王以後想纳十个八个的,她作为王妃不也只能干看着吗?
这种赏赐有什麽用?就为了证明她对宁王的一片真情?
若换成是三年前的宁王,当时的太子,这个请求也能被理解。稳坐太子妃之位,整个大齐就属她最为尊贵,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
可如今的宁王,太子之位被废,身中剧毒还有疯病,发起疯来杀人饮血意识全无,这可不仅仅是能不能富贵,而是在一块久了,小命都会不保。
郁南卿图什麽?
就图宁王这个人吗?
落在郁南卿身上探究的目光在瞬间都移向了萧祁泠,朝臣们看着宁王殿下那一张清秀儒雅的脸,再看看老得全是褶子的同僚,恍惚间……能理解一二。
可丶可这怎麽可能呢?能有这种见解丶能写出这种文章的人,怎麽可能会如此肤浅?
偏偏郁南卿以抗旨的形式告诉他们,她还真就这麽肤浅。
功名利禄都比不上宁王殿下那一张脸。
不少老臣纷纷扼腕叹息:“荒唐啊!”
“太荒唐了!”
郁南卿任由他们责骂,转头冲萧祁泠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