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说,说不出来了。
这个案子往後还要公诉庭审,法官和律师必定会问及背後操盘之人。到时候,罗恒要是一口咬定是柳回笙,那麽,後果不堪设想。
如今受过思想教育的警局内部都出现了这种言论,外面的风言风语只会更过分。
思忖着,眼睛不由望向警局二楼的办公室。柳回笙已经被局长叫进去半个小时了,不知道会说些什麽。是宽慰,还是跟那些人一样,草木皆兵的质问?
那天,柳回笙最後被局长叫到办公室去说了什麽,为什麽说了那麽久,无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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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从鼻腔钻进肺脏,似乎要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洗干净,直到每一颗细胞都洗得发白,发皱,消毒之神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病床上,一个五官挺立的女人面朝上躺着,睡得正沉。半长的乌发柔顺地在白枕上铺开,幽深的眼眸闭阖着,左侧的眉骨包一块正方形纱布,颧骨斜一道擦伤,上过药之後,呈现暗红的颜色。
脖子以下盖在苍白的棉被下方,看不到伤在哪里,伤得多重。但从一旁大大小小堆叠的仪器来看,伤势不轻,好在心率和血压趋于稳定,没有生命危险。
“贯穿的那根钢筋有铁锈,但好在没有伤到内脏。我们已经把钢筋取了出来,并且做了清理。炎症是必然的,後续可能会有发热的现象。”
“通过片子来看,赵警官的右肩和右臂分别有两根骨头骨折,肩膀有三处骨裂。我们给她打了石膏,未来至少一个月不能运动。此外,内脏有出血症状,我的建议是留院观察几天。”
“头部没有什麽重伤,听说你们当时戴了安全帽,这个很重要。说实话,这次赵警官一是身体素质好,扛了过来。二是运气,那根钢筋没伤到内脏,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在梦里,医生的诊治结果不断在耳边回响。将她从僻静幽深的湖泊里唤醒。
她只觉得自己是一只深海里的巨鲸,悬浮在浩瀚无边的海水里,往前看不到光线,往後又是深渊。似乎黑色的海水并不会伤害她,但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似乎又会随时蹿出一个巨兽,将她怀里的人咬伤。
等等,怀里的人?
梦境里的赵与往怀中看了一眼,空空如也。
人呢?
倚在她怀里的人呢?
阿笙呢?
疑惑着不知道该怎麽办,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是静谧的病房里,伏在她病床前的柳回笙。
“赵与,再不醒,我就走了。”
再不醒,我就走了。
这话在赵与的心窝子扎刀。
柳回笙曾在她的世界消失了整整八年。饶是曾经岁月旖旎,柳回笙在银杏树下的回眸一笑在她的脑海留下烙铁的印子,但,比这更深的,是当年一去不回的寒风萧瑟的背影。
不可以。
她不可以再失去阿笙一次。
那种肉被硬生生撕开丶用脚踩在地上丶猩红的血水从生肉的间隙挤出流满一地的剧痛,她无法再承受一次。
光是这麽想一下,心脏就已经开始痛了起来。
漂浮在深海里的身体骤然跃起,冲出海面,掀起万丈波涛。
“呃!”
眼睛唰地瞪开,昏暗的天花板映入眼帘。耳中的嗡鸣还没有消失,隐约能够听见仪器运行的。嘀,嘀,嘀。。。。。。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边角的一盏LED夜灯,铺洒出三分月光的光线,勉强看清物体的轮廓。眼睛用力眨了两下,确定这是现实而不是梦,下一刻,便朝怀中看去。
果然,空空如也。
心口被踩了一脚,赵与不由咬了下腮帮,用力的这一下牵扯到脖颈的肌肉,连带着肩上的伤口疼了起来。
那一刻她分不清身体更疼还是心里更疼,整个人就像踩在一根尖锐的尖刀之上,明知道踩下去会鲜血横流,但还是毫无办法地一如既往地踩下去,让尖刀刺穿脚掌,支撑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失落至极,眼睛朝周围扫了一下,滕然之间,被病床旁侧的陪床位黏住视线,怎麽都挪不动了。
光线很暗,但她看得清,躺在陪床床位上的人,就是柳回笙。
她面朝她侧躺着,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柔软的长发散在枕头上,眼帘遮住那双好看的眼眸,睡得格外沉。
“阿笙?”
唤出这两个字,脚下的尖刀变幻成彩虹,在高空搭建一座七彩长桥,疏疏落落洒下晚樱花瓣,奔赴她的织女牛郎星。
伤口好疼。
可是,握上那双纤细柔软的手,好满足。就像躺在棉花团里吃着糯米团子,嗅着春日的东风吹来的花香,听着小溪窸窸窣窣从石滩流过,那样的满足。
其实,柳回笙是打算走的。
那时她从警局赶回来,赵与还没醒,她也千真万确说了那句“赵与,再不醒,我就走了”。可是脚刚刚迈到门边就走不动了,回来,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赵与的脑门弹了一下,惩罚道:
“走回去太累了。我要你醒了,抱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