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霁双目轻阖,缓慢说:“我会解决,不劳烦你。”
许是太想表明决心又或者因为赵惊鹤方才一句“我没得选”而觉得有心无力,情绪被巨大的失落笼罩,以至于语气多了几分坚硬,陡增几分疏离冷淡之意。
赵惊鹤眼底一下结了霜,看着裴霁的目光变得冰冷刺骨,好一个铁骨铮铮,他不再言语,冷声下了逐客令。
“既然如此,你可以出去了。”
裴霁被他瞳孔里的森冷刺得心脏一缩,眉目轻颤,心底潮水翻涌最後却什麽也说不出口。
转身之前还是忍不住擡眸去看他一眼,他面容始终冷峻,目光不曾有一丝偏倚地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
裴霁眨了眨眼,转身离开。
*
从赵家老宅回来後,裴霁开始感冒,反反复复一个星期都没好透。
正值盛夏,他坐在狭小堆满各类书籍和船只模型的办公室里,一边擤鼻涕一边埋头苦干,脚边垃圾篓里都是用过的纸坨。
这会是午饭时间,其他员工外出吃午饭的吃午饭该休息的休息,裴霁正伏在桌前从一沓厚书里翻阅资料。
空调机箱不时发出细微的翁响。
没过一会,陈维文从外间走进来,两只手里提着几个大袋子,上面印着太平馆餐厅的字样。
陈维文将几大袋搁到桌面上,叉着腰长吐一口气,说:“可热死了,你别忙活了,赶紧吃点东西吧。”
屋子里霎时冒起一股油腻的饭菜味,裴霁从书里擡起沉重的脑袋,让陈维文把饭菜拿到茶水间。
看着眼前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的饭菜,裴霁怀疑他是不是将店里有的菜都一通打包了来。
陈维文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语重心长地说:“他们家招牌烧乳鸽,多吃点,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麽样了。”
看着碗里淋满烧汁的大块肉,裴霁胃里一阵翻滚,眉头也忍不住皱起来,实在是没有胃口,鼻腔里一阵刺痒,赶紧偏头用手捂住嘴连打好几个喷嚏。
陈维文立刻说:“都让你在家先把病养好了再来,公司又不是没了你就运转不起来了,这不还有我顶着吗?你那麽拼命做什麽?”
“普通感冒不碍事,”裴霁摆手,抽了一张纸巾擦干眼角涌起的生理泪水,鼻音浓重,接着问:“递给钟先生的帖子还是没回音吗?”
陈维文一阵无语凝噎。
裴霁这个人表面看上去斯文有礼随和,对谁都客客气气,内心却固执坚韧,有自己的想法,一旦认定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太倔强对自己也太心狠,好像有什麽东西悬在他头梁上,他就吊着那一口气不断逼自己往上爬,没日没夜泡图书馆泡实验室,最後以优异成绩提前一年博士毕业提前回国。
陈维文看着他眼周一圈的乌青和苍白的面容,感到既生气又无奈,“石沉大海,你就别管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裴霁艰难嚼下一口白米饭,心里明白大约是收不到回音的,想着想着眉头又沉了下去。
今天是货船试航的日子,吃过午饭後,裴霁召集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就今日试航重点和注意事项开了个简短会议。
会议结束,一行人出发前往青葵货柜码头。
去的路上,陈维文还试图劝说裴霁不要跟船,海上风大又晒,别病还没好又加重了。
只是他口水都快说干了,裴霁依然不为所动,陈维文暗骂他倔驴一头便闭上嘴巴,放弃劝说。
下午太阳高挂,万里晴空,无风也无云,空气沉闷得让人有些难以喘息。
码头内工人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起重机的轰鸣声和货柜车的轰隆声不断交织响起,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裴霁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他擡手拢了拢被海风吹乱的衣摆,紧跟在工程师身後上船。
工程师进船舱他跟着进船舱,碰上机器运转或者构造哪里有问题,裴霁也能说上一二甚至娓娓道来。
搞得工程师半点不敢怠慢松懈,因为这位老板看起来在造船学和机械工程上的造诣比自己还透彻,工程师不无担心自己饭碗随时不保,于是提起十二分精神面对。
一切检查完毕,“领海号”开始首次航行。
“领海号”是裴霁和陈维文共同商量讨论後一致决定取公司名字命名而成。
裴霁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湛蓝的大海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烁。
海风带着热气扑面袭来,将他的发丝一股脑往後吹倒,风涌进衬衫,衣摆在风中凌乱。
海浪不时拍打着船身发出一阵阵咆哮怒吼,船只在深海中稳定航行。
这一瞬间,裴霁脑海里闪过父亲总是慈善的面容,思潮如海水翻滚,墨镜下遮住的一双眼睛盈起一阵热意。
金色阳光下,沉没的舰船重新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