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再遇
死亡的意义是什麽?
或者说,死亡本身是什麽?
易清光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麽生被人认作吉祥喜庆,死亡却是与不吉悲痛挂鈎的?
明明生与死都是人生的必经,人们只表现出他们对于生的向往和祝福,对于如何面对死亡却闭口不谈。
这种缄默似乎成为常态,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也很少有人提出异议。
可死亡一直藏在不被提起的另一面,与所有有生命的个体都如影随形,与未可知的命运交织。
2000年,八岁的易清光是第一次直面死亡。
外婆是自杀,水果刀划破她手腕的皮肤,血从床上流到地板上,到处都是醒目刺眼的暗红色。
易清光从学校回去,只觉得房间遍布着可怕的寂静,一股无形的压力在他呼叫外婆多次无果後抑住他的脖颈,带给他令人窒息的不安。
他冲进外婆房间时,皮鞋陷进血水,他看见药片撒了一地,有的混在血液里,染上深不见底的红。
窗外剧烈的风刮得秋千吱呀呀的响,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房间里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冰冷的感觉从地板迅速蔓延到他的小腿。
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他被恐惧挟持着不敢上前去,却在心里暗暗想,如果要流这麽多血,那麽外婆该有多疼?
那麽多血,那麽多维持她生命的药片,那个她告诉易清光是庇护所的家。
她统统都不要了。
真切的死亡就发生在易清光面前,可无人教过他要如何应对。
以至于过去和已故者有关的种种,在往後的日子里都会成为幸存者的心病。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生命的可贵,以及死亡的可怖。
直到——
终于有人在他寻找答案的过程中给出了不一样的角度。
“‘生活就是一种艰难的尝试。它是一场终日面对新挑战的战争。它所有欢乐的时刻全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插曲,并且你将为它付出痛苦的代价。’”
书页翻开的那页上明黄色的荧光笔划过这句。
这是温冷丘最近在看的书,她临时离开,书页开着,被易清光看到。
後来他们聊起这本书,温冷丘说:“如果说死亡是一种结束,那麽也意味着在这个生命中发生的苦难也跟着消失了。人生向来艰难,苦大于甜,不是吗?”
他没说话,接过她递过来的另外一本蓝色封面的绘本,叫《Granddad’sIsland》。
“这是一本很好的死亡教育入门书。”温冷丘解释道,“我以前所见过的安乐死对象的家属里,有不少人和你一样。”温冷丘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夹在手里。
“我不想劝你任何,只是死亡这种事,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温冷丘把烟盒转向他,他没拒绝,接过一根,听温冷丘继续说:“很多人都觉得死亡是应该忌讳的,是可怕的。他们总觉得人总归是活着的好,有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好像只要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他们就能为此付出所有。”她停顿一下,吁出一口长长的烟,接着说:“但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他们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死亡对他们反而是一种解脱。生活带给所有人的应该都是一样的,人生来就要经历苦难,但人却能因为苦难分成两类,一类忍受苦难负重前行,一类中途弃权放弃抵抗,这分不出对错好坏来。生命的来源无法选择,但结束是有可能决定的。”话讲完,烟快要燃尽。
她碾灭了烟,眼神看向远方,说话的样子沉稳得像是一个哲学家。
“那你是怎麽认为的?”易清光在一段漫长的沉默後问她。
“我只觉得人生艰难,人不论生死都是孤独的,自己决定就好。”温冷丘轻吐出最後一口烟雾,把他手里还未点燃那根拿回来,对他一笑:“你不太适合这个。”随後就把烟放进嘴里,再次点燃。
“但死亡终究是痛苦的,不是吗?我是说,放弃生命,难道不是一件残忍的事?”他看着她把烟放进嘴里的动作,脸色说不上来的茫然又沮丧。
“那你觉得活着不痛苦吗?还是你认为不主动放弃生命,生命就不会消散?总会结束的,只不过时间问题。更何况,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生命的意义只关乎他们个人的想法。”温冷丘反问过後又说。
“死亡恰巧证明了生命出现过。这个观点也是我看的书中提到的,很有意义不是吗?”书中所提的生与死爱与恨,现实总能得到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