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易雩风这才明白,连喝几口茶笑起来,“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得,幻想破灭。
“那丶那您?”温冷丘彻底茫然,不敢提前多说一句。
“我是想说,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挺好的。你之前就对我们家有所照顾,年纪轻轻就独立自主,还知理懂礼做事有分寸,你许阿姨也常说你可爱有趣,她非常喜欢你。我家的小子能找到你这麽好的姑娘,算他走运。”易雩风打心底里夸赞起温冷丘来,“清光这孩子呢,从小就很优秀,我和你许阿姨年轻的时候工作忙,常常国内国外两头跑,很少能顾到他,他呀,也懂事省心,没让我们操心过,说起来,这也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他的亏欠。”
刚才在易雩风面前失了面子,温冷丘此刻努力挽尊:“家庭和事业,本就难两全,您和阿姨年轻时的拼搏也给孩子提供了不错的条件,有得也有失,没办法。”
见她还未成家,就能理解为人父母的难处,易雩风觉得难得,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说法,眼神里也满是赞赏,“所以清光这孩子,一直都缺人陪。尤其是他外婆过世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说话。”
“外婆?”想起那张全家福里缺少的人,温冷丘意识到外婆应该是易清光不想提及的关键人物。
“清光从不对人讲的。”想起当初的事,易雩风脸色沉重,叹了一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了。”
“您说,我想知道他的事情,也想听听您和许阿姨的事。”更深刻地了解一个人,那就要去了解他的原生家庭。
见温冷丘感兴趣,易雩风继续讲:“你许阿姨年轻时,家境优渥,她成年之前一直在荷兰定居。後来一心想要发展自己的事业,就回国到她父亲国内的公司学习管理经营。而我,那个时候只是个小职员。我们本就天差地别,但你许阿姨不信门当户对,她性格要强,自己认定的事谁也拦不住,所以後来我们结了婚。”
“我随她出国见她父母,我的岳父是个非常成功的跨国商人,在他那个年代都能很好的掌握商业模式准确寻找商机,是个叱咤风云的厉害人物。我岳母呢,则是大学教授,她安静寡言,人很温和,年轻时为了丈夫放弃了自己的职业,到国外去了。据你许阿姨说,她母亲刚到国外就非常不习惯,生活环境变了,朋友亲戚也都在国内,她整个人变得消沉了许多。”
“不过那个时候好在还有你许阿姨陪着,人倒也有点精神。但自从我和你许阿姨结婚以後,我们很少能待在国外陪伴二老,我岳母的精神状况就越发不好,直到清光出生,我们把孩子交给她带,她才逐渐恢复了点笑脸。”
“可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清光七岁的时候,他外婆身体越来越差,经常咳嗽,有时候还能咳出血来,去医院检查,得了肺癌。”
“和许阿姨……?”完全新的故事展开,却又与已知的节点在此刻交汇。
“对,那个时候的医疗条件也没现在发达,只能进行保守治疗,久病对一个人的打击是成好几倍的,身体上病痛折磨,心理上同样也煎熬。你许阿姨常说,自己的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才情过人的学者,意气风发,可到老了,只剩一具残败的身体。况且,那个时候,她是真孤独啊,好不容易家里有了新的生命能够热闹一下,却又偏偏在那个时候生病了。哎……”说起来也是十分惋惜,易雩风的这些话在温冷丘听来都是刀子,她敏感地捕捉到了话语中所有人的种种情绪,只觉得扼腕惋惜。
“过了大半年,她还是没挺住,在家里自杀了。”
这沉重的过去,从字句里蜿蜒,捏住了听故事的人的心脏。
温冷丘惊讶地做不出反应,心脏却跟着疼起来。
“清光是第一个发现的,他放学回家,发现他外婆吞了很多安眠药,割腕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残酷的画面直接闯入温冷丘的脑海,心脏像是感同身受一般犹如刀割,痛得眼泪夺眶而出。
原来如此……
之前听和花店老板娘说的话串通一下,温冷丘瞬间明白了。
那栋房子,就是易清光亲眼见证外婆自杀的地方。
这就是为什麽,他一直没有告诉温冷丘关于那栋房子的真相。
这就是为什麽,他把照片留在那栋房子里。
她好像看到他们一起睡觉的卧室变换了模样,易清光小小的身躯站在门口,绝望的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在他身边就好了。
如果她可以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把小小的他抱进怀里就好了。
那麽他将不再有梦魇,也不再看起来那麽悲伤。
眼泪成串的落下,温冷丘的情绪逐渐不受控,“抱歉。”
易雩风为她递过纸巾,说:“清光没有告诉你这些,估计也是怕见到你这个样子。”
擦着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温冷丘接着问:“後来呢?”
“後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我们怕留在那里会继续刺激他,就把他带到国内照顾。所以这就是为什麽,他长大後出去旅游基本走遍了欧洲,却再也没去过荷兰。谁能想到,多年以後,他妈妈也走了他外婆的老路。”
“不过这也是你许阿姨的心愿,她母亲去世的时间是在99年,两年以後,荷兰就公布了安乐死合法法案,这件事也成了你许阿姨患癌後的心结。她总觉得,生死是选择,如果她母亲那个时候就有安乐死,她至少还能够选择自己如何结束生命,也不至于会是先吞药後割腕这麽痛苦的方式。你许阿姨做决定以後,常常说,‘妈最怕痛了,她得下了多大的决心’,的确,人得有多大毅力,才能熬过这艰难的求死。”
在人决定自杀的时候,人最大的困难其实是和本能的求生意识做对抗。
人的心灵已然死亡,但身体里的细胞却还不断挣扎,因为那个时候,身体便只是灵魂的躯壳,而细胞则与身体签订了寄生协议。
于是身体自然做出一系列反应试图挽回生命,与意识较量。
这必然是个艰难的过程,承载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这个故事压抑,唤起温冷丘对于死亡的感触,她感觉到冰冷。
那种裹挟着死亡的宿命感又朝她扑面而来。
“再後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清光没办法,只能跟着回荷兰了。”易雩风想起那段日子,不免伤心,“不过他这一去,倒是给我不少惊喜。”
“他把那栋房子买回来了,对吧?”易雩风问温冷丘,表面询问,实则已经确认。
“嗯。”温冷丘知道她帮易清光隐瞒无用。
“哎……还是走不出来啊……”易雩风为儿子感到担忧,但一擡眼看到温冷丘,眼中的阴霾不再,“不过他现在有你,也许会好过些。以後就得多靠你帮他解开心结。”
“看得出来,他很依赖你。”易雩风说,在温冷丘心中重重一击。
原本沉重的话题似乎出现了转机,带来了一丝温暖的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