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违心
▍我和李表哥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了。
绀香二月,春困初浓,春愁难妥,又是花朝,桃花破萼柳垂条,王孙公子把扇摇,乐游原上衣香鬓影,花团锦簇。
恰逢春水碧连天,微风骀荡,映得漫山遍野花柳飘摇,绿茵匝地,花朝盛会更是如期而至。
後宫妃御以淑妃为首亲迎花神,以祭春朝。
却说今年扮作花神的女郎身份非比寻常,不是从百官臣属中选出来的妙龄女郎,而是自幼养在宫中的素华公主。
她头戴花冠,身着青色翟衣,唱拜《祭花经》,又将满篮鲜花尽数抛下,香风熏着迷人眼,引得花蝶翩跹,莺鹂婉转。
既是空前盛会,应邀前来的自是世家大族的贵女儿郎。
当然淑妃妥帖,诸臣家眷也都一一递上请帖,又附上一句家中妙龄女少年郎尽数相携。
此一句,便叫不少家中主母明了淑妃娘娘的打算,原是借着庆花朝的名头为公主相看。
是以,除去准备春闱或已定亲的小郎,泰半个玉京城的世家子弟尽数来了。
若依着规矩,燕鸣歌才与李表哥定下亲来,今日是不必去的。
可素华手书一封,请她相谈,燕鸣歌便淡扫蛾眉,挑了件素色衣裙来了乐游原。
她来得算晚的,将将赶上素华迎花神,擡手招来跳花神的教坊司舞娘。
这些对于甚少出门的女儿家们来说是新鲜事,毕竟从前花朝节并未如此隆重过。
燕鸣歌却慵慵倚在美人靠上,闭目养神。
女眷们的座次一早就排好了的,那些当家主母围簇在一衆後妃下首,嫁了人的小媳妇们便拥做一团叽叽喳喳的扯着闲篇,对扮作花神的公主赞叹不已。
至于还未出阁的女儿家们更是寻着相熟的三五好友坐在一块,将一颗萌动春心托出来,与手帕交们窃窃私语。
亦有自持身份的贵女,独坐于亭中,漫不经心地观赏着花朝祭礼。
说来也巧,燕鸣歌之所以落得个孤家寡人,盖因自个的手帕交崔瑛是玉京城中有名的女公子,男颜知己无数,此次以相看为名的花朝节自是不曾请她。
至于荥阳郑娆,听说她定了亲事,以她母亲的克己复礼,定然不肯让她出门赴约。
倒是有诚毅伯府家的馀四娘和工部侍郎府上的杜六娘在,可前者没见着她人,後者遇上燕鸣歌低着头仓促的福了福身子便避之不及了。
燕鸣歌倒是不知自己怎就成了这般让人避之不及的人物了,索性自个独坐一亭,让浮翠将她准备的零嘴尽数摆上,又泡上了一壶好茶,浅啜慢饮。
不成想素华没等来,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女郎款款而来,燕鸣歌擡眼瞧她,确信自己没甚印象,不识得这位女郎。
阮文毓莲步轻移向她走来,一双盈盈笑眼,两泓潋滟秋波流转,说话也温吞慢柔,做全了礼数称她一句明惠郡主。
如今这时节还能对她以礼相待的女郎倒是不多了,燕鸣歌向她福了福身子以做回礼,试问道:“说来惭愧,我有些时日不曾露面于这样的场合了,尚不知女郎名姓,还请女郎宽宥。”
这样直截了当的性子,阮文毓笑睽睽回话,“郡主不识得我也是应当的,小女性子跳脱,家姐怕我出乱子,这样的席面能不带我便不带我,一来二去识得我阮二娘的人自然是少了。”
听她道明身份,燕鸣歌稍稍恍惚,竟是阮家二娘。
难怪难怪,这样的清亮柔婉,淑逸闲华,阮二娘这份豁达明朗,倒是连她都有些相形见绌。
她的姐姐端王妃是太後亲自精挑细选的皇孙媳,最是端丽韵韵,慧心雅致,又听闻她作为长姐将幼妹一手带到,如今瞧来,只是阮家长女声名在外,殊不知次女不逊分毫,双姝并秀。
与阮文毓不过初次相见,燕鸣歌下意识的就与她比拟了起来。
好生奇怪,她从前是多麽张扬骄纵的人啊,从不会因着旁人冒冒失的否认自己。
可站在阮文毓面前,燕鸣歌才觉自己从前是多麽的心胸狭隘。
她乐于接受旁人的安排,叫旁人看来倒像是逆来顺受,可她却是随遇而安乐得逍遥自在,生长成如今这般豁然明朗的模样。
神游片刻,燕鸣歌那点子别扭也随之远去,反倒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
阮文毓倒是好奇她怎的一时不言语,莫非是她说错了话不成?
尽管是头一回见她,阮文毓对她的好奇却是一点也不比她少。
譬如,小几上摆着的这些零嘴闻着很是香甜,不知尝起来味道如何?
再说,她今日画的是弯月眉还是远山黛,怎瞧得与玉京时兴的柳叶眉不相同,但私心里觉得,郡主这两弯眉毛画得甚有品味。
不知是谁最先打破了僵局,总归是先从今日的天气说起,又一同分食这小几上的茶点。
阮文毓心生雀跃,却有几分羞赧,到底还是讪讪问道:“你这桃花酥可是你自己做的?”
她哪有这般好手艺,燕鸣歌笑着摇头,做出叫苦不叠的模样来,“要说吃我还在行,可要是叫我自己下厨房,只怕是要将厨房燎个洞。”
见她说的诙谐有趣,阮文毓也跟着笑了起来,就听燕鸣歌又道:“你若是喜欢这桃花酥,我让我那婢女送张方子给你。”
这可如何使得,要说世家望族的饮食方子或是旁门左道的食补养颜方子,都是祖辈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阮文毓连忙推拒,却拗不过燕鸣歌的意思来,她似笑非笑道:“阮娘子不必推辞,左右不过月馀,我便要称你一句表嫂呢,自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
一句“表嫂”却叫阮文毓心神不宁,手里拈起的桃花酥也没落嘴了。
在郡主面前,想起陆世子与她达成的合作,她总归是又几分心虚的。
燕鸣歌不曾言语,直泠泠瞧着她那双颤起乌黑长睫的眸,倏然有些兴致缺缺。
她将阮文毓这副反应,当作是羞怯暗恼,是女儿家的娇羞,故而这才赧容羞垂,并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