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恪教她,迟钝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是的,她是喜欢的。
以至于一闭眼,明明左边是他的不堪,右边又拼命叫嚣着他好。她被活活拉扯成两个人,还能如何保持清明呢?
如果明知眼前是未知流向,湍急无比的水流,还要冒险去蹚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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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校的时候,章兰看她入座,还在往下淌水的柠檬茶贴了贴她的脸侧:“没事吧?”
周广愚摇摇头,笑了:“能有什麽事,谢谢了啊。”
齐思衡如今坐她俩前座,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半晌还是小声说了:“你昨天没上晚修,林恪翘课躲在花园长廊抽烟呢。”
“啊?”周广愚愣了愣,被齐思衡狂“嘘”一阵:“他老逊了,抽一口就咳半天,强撑着抽了半根就扔了。”
周广愚听到这里才意识到齐思衡有意在逗她开心,呼出一口气:“怎麽突然去抽烟?”
“谁知道呢,装x?”齐思衡笑,笑了一会儿表情才淡下来,小声,“你俩……被谈话了?还没好多久,打算掰吗?”
周广愚正要答,班里突然一阵骚动。她擡头,班门口进来的人却镇定自若。王丽拿着教案走在前面,而林恪一身干净利落的蓝白校服,面无表情,没背书包。一看就是来早了被教育的。
昨天的事情早在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又下意识看另一位主角。周广愚做足了心理准备,目光落在桌面上,没对上任何人的视线。
“闭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再吵全把你们轰出去。”王丽把教案往桌子上放,脸色无异样,林恪就站在她身侧,目光在班里很轻地扫一圈,对上周广愚的视线,又敛下眉目。
“今早林恪亲自跑来办公室,自荐做数学课代表。刘军阳呢,又上学期告诉我想辞职,我也知道他比我还忙……”
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丽见气氛好转,笑了笑:“所以呢,以後我的直接下属就是林老师了,你们有什麽数学上的问题,收发作业,都可以直接找他。”
听到这里,周广愚才想起来,她这个学期仍然是组长。
林恪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过他们的位置离得太远,平时找不到机会聊天,难道是因为这个才突然……。?
她看向他,他却像有所感应一般,与她遥遥相望。
周广愚的喉咙紧张地吞咽一下。
可惜,她想错了。
衆人八卦归八卦,但升入高二下了,也没功夫去操心,笑完便散了,跟林恪关系好的少了打趣他与姚娜的事情,令林恪轻松不少。
只有姚娜在课间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问:“昨天的事情,是真的吗?”
林恪擡头,手里握着笔。
“你抱了周广愚。”
林恪的兴致不高,语气自然算不上好,撕下一张草稿纸,动作粗暴:“对,怎麽?”
“你喜欢她?”
四周安静下来,好几双眼睛都投过来,像是竖着耳朵听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句。
林恪看着她,目光沉沉,唇角微微下压,毫不犹豫:“当然。”
眼睛们都一瞬间转回过去,叽叽喳喳,欲盖弥彰地互相使眼色。
说不失落自然是假的,林恪告诉她的是“我不会喜欢任何人”,如今却又高调承认喜欢周广愚。这个“任何人”,不就只是针对她?
原来并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姚娜沉默了很久,飞快转回了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这句“当然”成了他们之间最後的对话,隔天,姚娜就私下找了王丽,换掉了位置。
至于周广愚与林恪,就更加难说了。
家长这头,周广愚是平复了的,可林恪那边她却仍是不清不楚。按理来说,林恪也会被通知家长,假如他们家有意阻止,林恪该跟她说清楚才是。
但林恪一句都没有对她开口过。
他就像一个快要没电的机器,退化了谈笑的功能,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有时候是写题,有时候是翻小说,有时候只是撑着头看窗发呆。
五月中旬,三中墙外的葱绿摇曳。
他不像是在想事情,只是纯粹的放空脑子。张西坞拍他的肩他还会用力地踩住桌杠避免倒下去,好像睁着眼睛睡觉被人猝不及防地叫醒了。等看清别人递过来的纸上写的那些数学符号,大脑才被激活一般,低头讲起来。
他的表达能力日益见长,为了省事,能一句话解释完的绝不用第二句。为了让人更快听懂他的意思,他特意找王丽学了学教学方法。除此之外,他还填了数学竞赛的报名表,午休,晚修的时间,空荡荡的座位上都只有一本写了小半的试卷。
他重新开始傲慢起来,以另一种孤独的方式。
周广愚向生活委员要了班级钥匙,笑着解释说自己收东西慢,以後都帮她锁门。
每天晚修下课,等班里的人都散尽,周广愚在教室里唯一亮着的灯里收齐作业。看着旁边垒得高高的练习册,沉默着,把自己小组的那一摞压在试卷上。
没有人去翻过,只有她知道,这本试卷的第一页左上角,黑色的水笔写着三个大字。
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