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和人进行过如此无意义的对话。周广愚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被敷衍了却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把孙晓琴的项链包好了。正打算告别,只听“扑通”一声,萨摩耶突然从吊椅上跳下来,哈着气蹭林恪的腿。
林恪眉心一皱,把它按住:“别。。。。。。”
什麽东西窜了出去,他擡头,原本站在原地的女生彻底没了踪影,只剩下门口的塑料条摇动。
周广愚到地铁站的时候还气喘吁吁。
她小时候住在楼房里,四楼的女主人养了一屋子大型犬,每到她放学的时候就带出来遛。黑的棕的灰的都吐着舌头哈气扑下来,尖尖的犬齿好像下一秒就要刺进皮肤,周广愚被它们追得一路狂奔出了街。有了这个阴影,尽管她长大之後搬了家,看到狗还是有一种刻入记忆的恐惧。
她感觉这狗真神了,帮林恪下逐客令似的。
撇开这个插曲,在附近剪完头发,坐了两站地铁,她回到了东湖巷。
进门的时候奶奶在卧室里睡觉,电视机的声音被关小了,爷爷戴着老花镜正看着报纸,听见她关门看过来,目光停留在她剪短的头发上,愣了一下。
“回来啦?怎麽把头发剪了呀?”爷爷惊讶道。
周广愚换了鞋,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肩上的短发:“我觉得短发更好打理一点。”
她进了屋里的卫生间,抹了抹布满水渍的镜面。
镜子里少女齐肩的头发乌黑,圆眼含珠唇,下巴不算尖,脸颊倒有点肉,不算是惊艳张扬的长相,却生得单纯无辜。只是因为缺少鲜活的表情,显得木讷迟钝。
周广愚左看右看,抓了抓耳边的头发,低声嘟囔了一句:“怪傻的。”
长发留久了,乍一换回来,有些不习惯了。
她初中那会儿是短头发。曾经班里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问过郑行生喜欢什麽样的女生。当时的郑行生特别好玩,穿着校服外套,局促地摸了摸鼻尖,耳朵都红了。
他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就……长头发的那种吧。”
周广愚看似趴在桌子上睡觉,实际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一句,桌下的手慢慢蜷了起来。
很烦。
郑行生就只说了一个标准,她都不符合。
周广愚断然不会为了别人特意去改变自己,但她当天晚上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头发长度,神使鬼差地,再没提过要剪。
久而久之,头发只认时间支配,不受理智撕扯,蓄长了。
水龙头被打开,她俯下身掬了两把水洗了洗脸,不仅没有清醒,反而更加迷迷瞪瞪的。周广愚躺在床上,脑子里涌现出很多的画面,意识一点点涣散。
久违的,她在梦里见到了初二的她和郑行生。
她的喜欢就和最俗套的故事写的一样,十三四岁还什麽都不懂的年纪,对成绩好,白净又温和的男生抱有天然的好感,加上同桌身份加持,周广愚毫无意外地沦陷了。
郑行生是最好的同桌人选,看见她错了同样的题型都只是短暂地拧一下眉,然後无奈地说:“是不是我讲太快了?”
周广愚听他讲题讲了三年,占据他同桌的位置三年,不过这种少年时期朦胧的好感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告白,她知道郑行生太宽容,为了顾及别人的感受,大概会把拒绝的话说得委婉又恳切。
这样才最伤人。
直到高一期末的同学聚会。
班委自发组织,约在一家颇有情调的西餐厅,暖黄的吊灯营造出慵懒的氛围。她鼓足了勇气找他说话,当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忐忑不安地在郑行生身边坐下。
他穿着浅色的衬衫,帮她在玻璃杯里倒了一杯橙汁。
她心跳快得要蹦出来,捏着玻璃瓶口,低头问:你选的是理吧。
他的语气却是雀跃的,哈哈笑说,其实很早就拿到美国学校的offer了,跟庄笑扶一个学校,下学期不会再读了。
他是真的很高兴,眼睛都能传递出愉悦,周广愚看着他,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表情:“她是你女朋友吗?”
问完,她才後知後觉唐突。
郑行生也没想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一如当年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样子:“不愧是朋友,真是什麽都瞒不过你啊。”
她听见自己说:“嗯,她确实是长头发。”
郑行生以为她在拿曾经的话开玩笑,愣了一瞬,随即闷声笑了起来。
俗套的故事也有一个很俗套的结尾,以她没有开口便无疾而终的表白结尾。是的,就这样收场了。
周广愚睡得迷迷糊糊,思绪拐了十万八千里,许是下午刚见过林恪,她在梦中还想象出了儿时的他。
梦里她变成了林恪的同桌,缩小版的林恪很白很小,扣着那顶祖母绿帽子,一张脸冷得像冰块,目光都充满了嫌恶。
她想走开,他却突然抓住她的辫子,一字一顿道:“长舌妇!”
周广愚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惊醒过来。
门外传来刀切砧板的声音,窗帘外天色渐暗,她拿起手机一看,这一觉直接从三点睡到了六点。
梦到郑行生就算了,怎麽还梦到了林恪啊?
周广愚坐起来沉思好几秒,把这归根于萨摩耶造成的阴影。
手机不断弹出消息提示,她划开屏幕,映入眼帘的就是“B班花开富贵”的班级群,周广愚看着群名沉思了一会儿,开了免打扰,迅速改了昵称。
班级群里,王老师给他们敲了一堆月考注意事项,B班的同学们一个星期下来都熟悉了,在下面哀怨连天,周广愚一眼看见张西坞狂甩了十多个泪流成河表情包。
她含着下唇,点进了群成员看了一圈,目光定在一只萨摩耶的头像上几秒,还是关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