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住脚步,微微擡了擡手。
牢头了然的停下,静默的同她一道在拐角处等着。
“……星儿,你这是为何啊!”是苏离川的声音。
“为何?我若不杀了李氏,难不成要等她打死我吗?!”柳星辰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讥诮,“你看不见她对我动辄打骂?看不见她让我成日里回娘家要钱?我柳家欠你的?我欠你们的?”
苏离川痛心疾首,摇头道:“我劝说过母亲,她也有所收敛不是吗?你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呢?你有委屈为何不同我说?!”
“收敛?呵呵……”柳星辰呼了口气,不屑的看着牢房外的苏离川,轻声道:“我姐姐操持了六年的济世堂,能让李氏败个精光,你守不住;你那个爹成日里只知遛他那几只破鸟,什麽正事都不干;你那个早该死的娘只知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闲时就骂街,你管这叫收敛?!”
“……”
“你娘是不是忘了,自己早就不是什麽侯爷夫人了,每日里晨昏定省的规矩倒是没忘!清晨天不亮就唤我伺候她起身洗漱,跪着给她穿鞋穿袜;晚上伺候她洗脚,水温凉了热了,便随意用洗脚水泼我,这些你都不知?你管这叫收敛??”
“……”
柳星辰讥讽的摇摇头,道:“苏离川,你就是个废物!我同你说有何用?你连一家之主都当不明白,活该你们苏家丢了侯爵荣封,活该你科举落榜!”
“……”
“过日子处处都要银子,你的俸禄养活不了一大家子,李氏就逼我回娘家要钱,要不来就打我,这些你都看不见?!”
“……”
“是啊,你当然看不见,你何曾看见过我呢?”柳星辰痴痴的笑了,“你心里眼里只有姐姐,就连帮芷岚那个贱人,也不过是为了多从她口中听到姐姐的消息罢了,你当我不知?”
苏离川从未见过这般的柳星辰,这般的肆无忌惮,这般的尖锐锋利,也许他从不认识真正的柳星辰吧!
听着她的声声控诉,他只觉无力的挫败,不禁红了眼眶,呢喃道:“星儿,你可曾当真爱过我?”
柳星辰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笑得弯了腰,直捶打旁边的稻草,“哈哈哈哈,苏离川,你还真是天真得可笑!”
她猛地止住笑意,轻蔑道:“如今我大限将至,也不妨同你说句实话。当初爬上你的床是因我收买了你的小厮宝来,往你的酒里下了药。不过你也不必怪他,他不知那是什麽药,我骗他说只是安神之物。姐姐失踪那段时日,你日日醉酒,他也只是怕你酒大伤身罢了。”
“……”
“苏离川,你问我可曾爱过你,你又何曾真心于我?就连你中了情药,情动不能自已时,趴在我身上唤的都是姐姐的名字!”
“……”
“你可知有多少个夜里,你梦中呓语唤着‘月娘’,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夫君与我同床异梦,彻夜难眠。”
“……”
柳星辰垂下眼眸,轻声道:“你还有脸问我可曾爱过你,你呢?你对我何曾有过爱意?只不过责任使然,既睡了我,便纳入府中,以免堕了你君子的贤名罢了。”
“……”
“今日既说了,我们便说个明白。”柳星辰深深的凝视着苏离川,眼眸清冷无波,似从未如此冷静,“我没爱过你。我自甘堕落爬上你的床,不过是因为你是姐姐的夫君。你们曾经那样好,我羡慕,我嫉妒!可将你抢到手後,方才发现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柳星辰自嘲的一笑,摇了摇头,“也许我爱的丶想要的,一直都是柳月影的苏离川,没有她的你,什麽都不是!”
苏离川的眼眶通红一片,如今实难说清他们之间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算计也好,责任也罢,谁也说不清了,终归结果已如此,不会改变。
他看着憔悴苍白的柳星辰,哑声问道:“你做这一切时,可有想过我们的女儿?”
提起女儿,柳星辰的怒火又涌上心头,瞪着苏离川怒道:“大丫生来不全是我一人的过错吗?你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孩子是我一人生的?凭什麽孩子有恙都是母亲一人的责任,这是什麽世道!?”
“……”
“李氏砍了黄皮子一只右爪,所以我的女儿生来就没有右手,苏家如今江河日下,谁知是不是黄二爷同苏家讨的债,李氏做的孽凭什麽让我来还,你们凭什麽!!”
“……”
“苏家人人皆知此事,可任凭李氏如何责骂我,你都未发一言,是当真不在意我,还是压根不在意女儿?”柳星辰嗤笑一声,略带悲哀的看着苏离川,徐徐道:“苏离川,你当真是个废物!”
说罢,她疲惫的闭上眼,似是再懒怠多看他一眼。
苏离川面色涨红,似愧疚,似悲愤,诸多情绪涌上心头,他再也待不下去丶听不下去了,仓惶的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牢房门口。
柳月影静静的站在拐角处听着这一切,内心五味杂陈。
问这世间什麽最易,什麽又最难?
许是指责别人最易,认清自己最难吧!
试问事态发展到今日,他苏离川当真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柳星辰是个大活人。
脚步声匆匆临近,苏离川步履凌乱,一转弯便撞见了柳月影。
他面色难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须臾的对视,她眼中平静淡然,他满面羞愤愧疚。
终是什麽都没说,他微微点头致意,便逃离了府衙大牢。
牢头当自己是个透明人,见大牢里安静了下来,他躬身轻声道:“夫人,咱们进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