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昏沉中的柳月影秀眉一拧,扭头又要吐。
夏蝉眼疾手快的端来痰盂接着。
老丁头探头一瞧,那呕吐物里竟混有黄绿色的液体,伴褐色残渣。
老丁头那张老脸彻底的难看了。
洛景修熬了多日,本就心浮气躁,情绪不佳,此刻更是在崩溃暴怒的边缘,红着眼怒道:“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说啊!”
老丁头看了柳月影良久,一双花白的眉都拧成了结,思量半晌,他叹了口气,道:“唉,这孩子许是来讨债的,竟如此折腾娘亲。”
他转头看向洛景修,低声道:“大当家,夫人这是妊娠剧吐症。”
洛景修的脸色白了两分,愣愣的问道:“可丶可有的救?”
老丁头知晓他不懂病理医道这些,只言简意赅的解释道:“这病是母体不和引起的,许是脾胃不和,许是肝胃不和,也许是气阴两虚,皆有可能,总而言之,便是这孩子同夫人不相容,夫人如此呕吐,孩子易小産。”
他转头看了眼床榻上的柳月影,轻声道:“即便孩子不小産,夫人反应剧烈,如此持续下去,若发展到意识模糊,陷入昏迷,就危险了,若坚持留下孩子,这孩子怕是会要了夫人的命……”
“把孩子拿掉!”
还未等老丁头说完,洛景修迫不急待的坚定一语。
语气沙哑至极,还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老丁头深深的看向洛景修,终是说不出一个字,叹了口气,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转身下楼熬药去了。
洛景修慢慢的坐到了床榻边,看着柳月影蜡黄憔悴的脸色,擡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心疼到了极点。
似有千万把钝刀子一下下的划过心头,钝刀慢剐,钝痛层层叠叠,经久不息。
老丁头手脚麻利,一碗堕胎药很快便端上了二楼。
临到近前,他却有些迟疑,拧眉低声道:“大当家,要不还是叫醒夫人,同她知会一声吧?若她不知,事後怕是会怨怪大当家啊!”
老丁头一手诊出柳月影的喜脉,是亲眼瞧着她是如何欢喜的模样。
能不欢喜吗?
六年无所出,突然天降麟儿,任谁都要欢喜的啊!
奈何这孩子同他们无缘,竟是同母体如此不合,也是无奈。
今番老丁头要一碗堕胎药送走这孩子,亦是迫不得已,心头有惋惜也有遗憾。
洛景修看着老丁头手中的那碗冒着热气的药,眼眶泛了红。
他有种被人摘了心尖的窒息感,似命运的黑手紧紧掐住了他的脖颈。
他咬了咬牙,哑声道:“拿来。”
老丁头叹了口气,凑上前将药碗递了过去。
洛景修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将柳月影从床榻上捞起来。
她如今瘦弱不堪,他一只手便能将她稳稳地揽入怀中,抱着时不如以往软糯可爱,骨头都硌人得慌。
洛景修将碗中的汤药微微吹凉,凑到柳月影的唇畔,似蛊惑似哄骗,轻声道:“月儿,张口,咱们喝药了。”
柳月影有些昏沉,脑中一团浆糊。
这几日,她知自己不舒服,丫头们喂水喂饭喂安胎药,她都知道,勉强吃进去,不出一盏茶便会统统吐出来,直吐得胃中反酸,一阵阵抽痛才能作罢。
这反应简直折磨得她再没有多馀的精神支撑自己清醒。
可今日不知怎的,她半阖眼眸,闻着鼻尖处飘来的药香,微微蹙眉,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竟瞧见老丁头站在床榻边,她眼眸迟钝的转动,看向揽着她的洛景修,又垂眸看向他手中的药碗,她艰难的开口道:“这丶这是什麽药?”
怎地同前几日的安胎药味道不同些?
她毕竟在济世堂待了六年,对药味再熟悉不过,不会诊病开方子,可闻了这许多日的安胎药,也该知那是个什麽味儿了。
洛景修不忍欺瞒她,软下口气,耐心道:“月儿你听我说,这孩子和咱们无缘,才会将你折腾成这样,你乖,听话,把药喝了,送孩子走,你便无事了。”
柳月影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唇瓣一开一合,脑子迟钝的转动,终是反应过来。
她眼眸微微睁大,哑声道:“你丶你要拿掉我们的孩子?!”
她明白了,他手中端着的是一碗堕胎药?!
柳月影再看向那药碗,竟像在看洪水猛兽。
看着她受惊的模样,洛景修心疼坏了,抱紧她安抚道:“月儿,它在用你养自己,这会要了你的命!”
柳月影慌乱的攥紧了洛景修的前襟,一双眼眸凹陷通红,如泣血一般,殷殷哀求道:“阿修,我要这个孩子!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怀上的,我们的孩子!我要生下他!”
她惊慌失措的摇头,脸色更白了两分,“我没事的,过了这段时日就会好的,丁老也说过,我不会一直害喜的啊!”
她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肚子,泪意上涌,泫然欲泣的看着房中诸人。
洛景修瞧着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一般,浑身都竖起了防御的刺,他放下手中的药碗,紧紧的抱住她,柔声哄着:“月儿别怕,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