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玲珑在哄女儿睡熟後下来陪他。她什麽话都没说,只是握住了他的手,静静和他坐在一起。
老天师生前有遗言,免去大葬,清风随山岗。于是他们这一衆後辈就商议着选了个好日子,把他的骨灰撒在了龙虎山上。
这麽重要的事,王也自然要回国。
可能是因为修行境界愈发高深的原因,他的容貌停留在了三十多岁,看着温厚随和,成熟内敛,丝毫没有不惑之年初现的颓态。
这些年,他又蓄起了发,回归了道士这个身份。这次他出席葬礼,穿的是一身青衣道袍,写的是武当山王也,而不是外联部部长王也。
葬礼流程简单,结束後,他们被安排在後院休息,等着参加之後几天要举行的灵玉真人继任天师大典。
说起张灵玉,他这几天也很沉默讷言,比之张楚岚的更甚。夏禾担心他的心境会受到影响,找到陆玲珑,希望由她牵线,他们几个能在一起好好谈谈。
但其实……也没什麽好谈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们这些老的相继去了之後,现在,就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时代了。
这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太阳丶月亮丶星星各有光芒,他们都有自己的荣耀産生,苦难磨砺。这是最好的时代。
在张灵玉的继任大典结束後,当晚,他们这些旧人凑在一起喝酒,七七八八的说着话。喝着喝着,张灵玉就哭了。
张楚岚骂他都当天师了,哭着叫人笑话,但他刚骂出这几句话,自己也流泪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开始借着酒意发疯,吵嚷嚷着师爷不地道,自己把手一撒去证天地逍遥了,把这人间的一堆破事留给他们来处理,糟心!
没错,糟心!
两个三十好几,都奔四十的大男人抱头痛哭,馀衆默不作声,相互把酒一口闷。最後喝到深夜,这俩烂醉如泥,被玲珑和夏禾各自擡回去了,他们才散场。
王也回院前,宝宝来单独找了他,问他最近有没有感觉。
他问什麽感觉,宝宝指着自己的心道:“临门一脚的感觉。看见了门,却不知道该怎麽推开的感觉。”
他懂了。
是羽化。
他沉吟道:“现在老天师也走了,天道已满,怕是不会再让你羽化。”
自然,也不会让他羽化。
“我晓得。”她点头,“清平的时代里,道是完整的,俗世欣欣向荣,当然不会出个仙人来供人膜拜。乱世道士才下山,才需要有人去祭天,维护人间和平。我只是觉得……活久了也没什麽意义,我可以拿我这一身修为,跟道换点啥子。但我又没想到啥子好方法。王也,你应该是知道的噻?”
闻言,他错愕了一瞬,但他又很快掩下了表情,摇头回她,“宝宝,你心中的道并非我的道。”
但宝宝却摇头,“不。我们的道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你很多年前就看破了,一直在默不作声的做。但我最近才有苗头。他们都说我是赤子,但我也有自己的迷茫。弄清了自己的来处,我这些年就开始在想自己的归处要如何。”
是为自己,为世人,还是为其他?
生是个问题,死也是个问题。
“说到底,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相互支撑下,生死别离不舍。这些年,我想过很多种死法,老死,病死,被杀死……刚开始我觉得无所谓,後面我又会想,活着不好吗?为啥子要去死哎?反复想了很多遍之後,我感觉之後无论怎麽样,我都能接受了。因为我晓得,无论我是怎麽死的,你们这些还活着的,在我死後都会怀念我。只要一想到这点,我就不会觉得我死了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所以,那条小鱼儿当年……也是怀着这种想法……
他望月默然。
半晌,他才垂首道:“没什麽好换的。道非常道,日日变化,它有需要,自会找你要。”
能做的,只有顺应天意,无尽等待。
宝宝了悟,“那就一起等。等得起。”
听此,他失笑,“宝宝,馀生漫漫,你往後应该还有许多要去做的事。”
宝宝点头应下,“我晓得啊。我当然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但这和我一直在等待并不冲突啊。难道你不是这样的?”
呃,我是这样的?
呃……他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她用大半年的时光困住了他十六年,往後还会困住他更多年。这条小鱼儿,可真是……
唉,怕是他这一生都没机会去看极光了。
次日,他们相继离开。青约他去老宅住几天。他说儿子女儿都想他这个干爹了。忘说了,傅蓉前几年又生了个可爱的小姑娘。现在,这个小姑娘没事了就爱给他打电话,干爹长干爹短的叫,小棉袄一样。
但他摇头拒绝了。原因是得先回家。他老爹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前段时间才从医院里出来。他不回去看看,不太放心。
青听了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多陪几天吧。这人一老,能和他们做伴的日子就是倒数的了。要是叔叔阿姨也走了,你这亲缘关系一断,怕是真就要升仙了……”
他听了默然。
“对了,这几天……唉,生日快乐。”
10月5号是他生日。这几天忙着老天师下葬和张灵玉继任大典的事,他自己都忘了。
他闻言一怔,随即慰贴点头。
生日快乐,小鱼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