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吊灯悬挂在正上方,暖黄色的,照下来时给女人身上披了一层柔和的光,整个人看着好似随意又平易近人。
想了大半天的话终于能说出来。
程漾放下筷子,看着她,缓缓道:“我想知道……”
她轻呼了一口气:“想知道您当初为什麽离开程祈允。”
她舍不得说抛弃,只能换一个词。
说到後面几个字,程漾不由得地再次想起昨晚上程祈允哭着和她讲的那些话,心里又一阵阵地疼。
“是经济原因吗?”
如果是因为这点把程祈允给别人带,那麽她回去之後,和程祈允说清楚,他应该会理解的。
然後女人却摇了摇头。
“不是啊。”
她笑起来说:“就是不想要他了。”
像是一锤定音那般肯定。
因为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所以女人说出口时,程漾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
她背靠着座椅,看着程漾道:“这麽和你说吧,我怀了十个月把他生下来,结果他四岁了还不会开口讲话,去医院看了,也没用。”
“别人家的小孩四岁都会背诗了,他一句话说不出口,他爷爷奶奶嫌弃,也不肯要,逼着我和他爸离了婚。我就送他去他舅舅那,不过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们也不愿意,最後只能又硬塞到他爸那去了呗。”
女人啧了声:“谁能想到他爸再婚没多久就死了。”
她说得那麽随意,讨论的不像是她的孩子,而是物品一般。
刚才平和的气氛荡然无存,程漾压制着心里的怒意,继续问:“那你为什麽不自己带他?你不是说不缺钱吗?”
“对啊,不缺啊,但你知道我们当时就住在镇上吗?就一点事能传遍十里八乡的那种。”
“所以我为什麽要带他?我在怀孕的时候忍受的痛苦还不够?”
女人脸上的笑容淡去:“我辛辛苦苦把人生下来,他们一家反而还看不起我,我一个人带着他的时候,你知道街坊邻居怎麽在背後议论我丶说我的?”
程漾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压下去了。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麽程祈允每次都喜欢争第一,永远要努力地去保持优秀,每次失败了一点点都会伤心很久;
为什麽刚到家里时总是客客气气,生怕他们丢下他;
为什麽每次有点小事,都想和他们分享,希望得到他们的夸赞。
一切都是因为他在那个家里被迫变成的。
因为怕被嫌弃,所以才拼尽全力地去做到最好,也是因为怕被再次丢下,所以才小心翼翼又渴望着亲人的温暖。
女人却丝毫没在乎她的心情,继续没事人一样道:“要不是因为他不争气,我和他爸会离婚?我会被人指指点点?”
压在心头的情绪被那句“不争气”点燃,程漾第一次顾不得其他的,猛地站了起来,质问她:
“那你有想过他吗?只有你一个人承受这些压力,程祈允就没有吗?”
“他要上学,接触的不仅是街坊邻居,还有老师丶同学丶朋友,这麽多人,会怎麽说他你知道吗?你把他丢下的时候,他才几岁?他才四岁!”
把伤疤再次血淋淋地揭开,程漾只觉得心口无比地闷。
她和爷爷奶奶花了那麽长的时间才解开程祈允的心结,但女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後果。
“如果亲生母亲都这麽想他,那别人呢,那些砸在他身上的话只会比你说得难听千百倍?你有想过吗?”
喉咙发干,连带着头一起疼,程漾深吸了口气,道:“你不配成为程祈允的母亲,希望你以後再也不会和他産生任何关联。”
女人说的话远比她从程祈允那得知的真相更加伤人。
程漾推开座椅,只想赶紧离开,女人却拦住了她。
她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随意,取而代之的是冷淡。
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女人冷着声开口:“你放心,要不是突然有人联系我,说能帮忙在这里的医院找到工作,我也没想过回来。”
她耸了耸肩:“我既然不要他了,那也不奢求他会回来给我养老。我好歹带了他几年,就算一笔勾销了,还不公平吗?”
“程小姐,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读了这麽多的书,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