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知道这么许多呀。哎呀,让让,快让让!”掌柜是个演技精妙的,原本还和阁内客人一样惊恐得痴痴痖痖,但发现怎么也没法从这片人海中泳出去后,怃然变色,烦不胜烦地用浑身力气推撞着医馆的人。
“感谢三清尊神感谢药师琉璃光如来,我居然活下来了?”
“晦气,今天就不该来烟云万顷阁的!”
“再走快些,万一他们想起什么落下的线索,回头了呢!”
在各自下人的搀容中,客人们回魂似的悠悠忽忽地往外逃。其中,有那心智还算坚韧的,抽空瞟了叶采薇一眼。
眼神像在看什么摔下悬崖、还能掸掸身上的落灰自己站起来的鬼物一般。
“姑娘,您没事吧?!”白檀带着钱袋姗姗来迟,先是因阁内情形一慄,见叶采薇怔怔忪忪的,随后眉间闪过一丝不解,立即托住了她的身子。
叶采薇没力气再计较什么,只疲惫道:“先回去。”
“嗳!叶姑娘,您还好吗?这就走了吗?让小的送送您吧!”掌柜的像个泥人般被拉来扯去,声音变形地道,“上次您差人送来的东西,小的收到了!您放心,一定物归原主!”
“怎么?”历经大风大浪,嗅觉极为灵敏的医馆老板道,“掌柜的您这么在乎这位姑娘,是她与刚刚的事有关吗?”
“啊不不不!”掌柜的声音在叶采薇背后渐行渐远,“绝没有的事!你们缠着我就行,别去缠她,我可好心提醒你们,那位是峣峣阙的斋生,你们惹不起的……”
回到叶府后。
不出所料,许晓泊又是一通大发雷霆,并且勒令叶采薇在下一个峣峣阙休沐日时,好好去寺里上个香礼个佛。
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一回他也没什么实际惩罚。
安静如山雨欲来前。
叶采薇本就不是乘兴出门,一天折腾下来,躺在床上时,就像一团离水多时的藻荇般软趴趴蔫耷耷。
心里乱,身体累,脑子却还醒着难以入眠。
“怎么还不睡?”
许明姌捻手捻脚地推门进来,还没习惯性地去吹灭叶采薇为她留的灯,就见叶采薇惆怅地托着双腮、神色空茫的趴卧模样。
顿时,她心里热乎乎得跟揣了个香喷喷的熏炉似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往叶采薇脸蛋上亲了一口,“都说了不用等我的。”
“不是啦。”叶采薇不想让自己遭遇令许明姌分心、忧心,便没多解释。
虽然,以许明姌的消息灵通,早晚还是会知道。
“睡不着?”许明姌脱衣上床,揉小猫般在叶采薇发间轻揉着,嗓音如哄睡的歌谣。
自重生后,叶采薇像个小尾巴似的黏起了许明姌,这些时日都是一同抵足而眠的。
她懒懒翻身,环住被沐浴用的花露泡得软润微烫的少女躯体,将脸埋在许明姌发丝间,闷声道:“嗯,心里乱乱的,总觉得有很多事要发生似的。”
怀中软躯一僵,但很快,许明姌侧了侧肩避免碰到叶采薇的右眼,轻叹如呢喃,“怎么会呢,一切有我呢。”
她指下动作愈发轻揉,像在擦拭什么易碎的无价之宝,“睡吧,我陪着薇薇。”
兰膏融融,月影渐浓。
不知怎的,得了许明姌的这一句话,叶采薇便真的安心下来,一点一点被困意淹没。
坠入梦乡之前,她混混沌沌地问:“一直……陪我吗。”
闺阁无声。
良久,少女的回复才如羽毛般落在她耳畔,“嗯,一直陪着我的薇薇。”
翌日大晴。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荆钗布裙,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的满满穷酸相,直将身前的丫鬟们都衬作了千金小姐。
“这是……”江天眯着眼睛疑惑道。
少女便又打恭作揖道:“回司业大人的话,我叫苍术,是杜若杜大人新收的学徒,昨儿刚来的天地炉。”
少女姿态虽低,行礼时头深深地埋下去,只露出乌黑的发顶,穿着打扮也寒碜至极。
但一身瘦骨清癯,言语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宁可枝头抱香死”的烈气。
苍术……
叶采薇眼前闪过峣峣阙门口清洗血污的画面。
前世,赤翅蜂事件中,没有贵女受到实际伤害。
唯一遭殃的是这名小学徒。
苍术是弃婴。
虽在慈幼局长大,但聪明好学,抓住了一切能抓住的机会,从在药田打白工、医馆打杂、跟着铃医风餐露宿走街串巷,到破例拜入杜若门下。
只花了短短十年。
致仕太医杜若秉性孤高,最重“宁缺毋滥”四个字,苍术是她此生收的头一个弟子。
能被杜若收为徒弟,于苍术这般的人而言,无异于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好好跟在杜若身边勤学苦练,日后或可继承衣钵、考进太医局也未可知。
但。
眼看着孜孜矻矻十年,锦绣前程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