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后面的四个拨轮里,分别都能找到她心中所想的五言诗句,所对应的字。
“停船暂借问”——
那是八年前,长大后的她与容津岸正式见的第一面,她停下她的马车,打帘与他说话后,忽然吟出的诗句。
崔颢的《长干行》: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因为,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觉得他的乡音很亲切。
那时候,他明明觉得她这个叶大姑娘莫名其妙。
锁芯“啪嗒”一响,代表着密码正确。
叶采薇的呼吸已经干脆堵在了喉咙,令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是她实在震惊于容津岸竟专门找人、打造了一把密码为“停船暂借问”的藏诗锁,还是紧张和疑惑,密码正确代表着匣子里装的东西与她有关,可她却根本想不到用锁锁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叶采薇阖上了眼,微张檀口,等心跳慢慢平复。
匣子被打开,入目,是一件熟悉的、却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物品。
这张素色的帕子,角上也是她亲手所绣的“容安”两个字,在当年,她原本准备将其寄送给游秀玉,但后来却临时改了主意,换了用途。
她使尽解数诱他拉他、一并堕入情。欲的渊薮,但她想给自己一个如同“洞房花烛夜”的仪式,便将这张素色的帕子,垫在下方。
那晚上她最终得逞了,与他一同厮。磨到后半夜,她仓促离开,再想起这方巾帕时,已经遍寻不见。
原来……是被容津岸收走了。
是素色的绣帕,除了角上“容安”的绣纹之外再无旁的,上面斑驳着星星点点的殷红,是血的痕迹。
第一次,她为他流的血。
他不仅悄悄收了起来,还找了个安然的地方、打造了一把特殊的锁,一直将其保留至今。
若不是今日她无意间翻了出来,他是打算永远不告诉她吗?
叶采薇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也不知叶娘子同你讲过没有,我与我家那位的婚事,也不是一开始便是如今这样的……”方氏攥着梅若雪的手,半点不放开。
叶采薇并没有走过去,只是在一旁疏疏站着,不打扰她们。
相较于温让的夫人许氏,温诞的夫人方氏为人直爽,表达自己的关切则更加热络不羁,无论是先前叶琛病着的时候,还是梅若雪来了京城之后。
自己的婚姻幸福之人,最看不得别人家的曲折回环、分崩离析,尤其在方氏看来,奚子瑜和梅若雪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不过双方都有些误会,正需要旁观者清的外人去解开。
今天方氏跟梅若雪讲的那些,是叶采薇早就听过了的。
方氏与温诞的婚姻,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两个人成亲之前,方氏甚至连温诞的面都没有见过,彻头彻尾的盲婚哑嫁。
后来,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事。
嘉泰帝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帝王心术施用得淋漓尽致,恩威并施之下,下的每一道令都只叫人心服口服。
被施全公公领出殿时,叶采薇的后背已然彻底湿透,两三层的衣料紧紧贴着,即使暖烘烘的秋日当头,迎面的秋风一吹,也难免倍感寒凉。
容津岸一手托抱着叶琛,见她脸色和唇色俱是惨白,另一只手上去握住她的。
触手可及的冰凉。
“敢问公公,”容津岸对施全道,“犬子大病初愈不耐风寒,宫中……可备有手炉?”
嘉泰帝年纪大了,每一间殿宇虽然都有地龙和烧不完的炭盆,但宦官们伺候得仔细,手炉这种贴心之物自然是常备的,施全闻言,立刻着人去拿几个。
但小太监匆匆一趟回来,却见那几个手炉,被容津岸尽数塞到了叶采薇的手里、袖笼里。
小太监是施全的干孙子,入司礼监也有很长时日了,却从没在宫中见过这等事,忍不住好奇望向自己的干爷爷,却意外得到了一个“不要多管闲事”的眼神。
小太监只好悻悻:难得这一家三口都长得跟神仙下凡似的,得陛下如斯偏爱,让人想要嫉妒都很难呢!
回程的马车上,叶琛的精力彻底复苏,复盘这一次面圣的内容,叽叽喳喳问了父母许多嘉泰帝那些云里雾里话的“言外之意”。
他原先是自信满满的,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即使是在九五之尊的皇帝面前也能丝毫不担心露怯,但今日种种,已是令他大开眼界。
末了,他还是忍不住,把心中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干脆问出来:
“陛下说,阿娘当年是为躲避祸事,利用阿爹,才与阿爹成婚的……是、是这样吗?”
容津岸的目光投向叶采薇,却见她捧着手炉取暖,安安静静的模样。
“容安你记住了,”容津岸摸着儿子好奇的头顶,“陛下这句话不是事实,阿爹是心甘情愿,求娶你阿娘的。”
叶采薇打翻了那只手炉。
柴先生见状,其实心头已经大致有了结论,但仍旧紧锁眉头,仔细检查了一番后,直直跪在地上,叩首嚎啕:
“殿下!请恕草民无能,殿下所患的乃是花。柳之病,且病况之深、即将入肺腑,眼下唯一能救殿下性命的方法,只有剜肉疗伤这一个!”
“剜、剜、剜,剜肉疗伤?”六皇子肥厚的嘴唇止不住颤抖,仅仅一息之间,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贴在他油腻腻的肉。身上,粘黏潮湿。
他从十岁起就开始纵情声色,根本不敢深想,“剜肉疗伤”这四个字的准确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