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影没有吹头的习惯,这突然被人伺候一次,整个脑壳都暖烘烘的,顶着一头怎麽吹都软软的头发,人像躺在棉花里一样舒服。
晏关山去包里翻出一件衣服递过来:“你衣服都湿了,换这件吧,干净的。”
闻影看了眼,干巴巴道:“大。”
晏关山:“穿着睡觉,大了才舒服。”
闻影想想也是,单手潇洒地一薅就把衣服给脱了,晏关山站在他身後,目光难以控制地落在劲瘦白皙的後背上,闻影腰细,但身上该有的肌肉都有,线条很好看,晏关山赶紧错开眼睛。
把吹风放好再回来,闻影已经把衣服穿好了,晏关山看他坐在床边发愣,关掉了大灯,把床头灯打开。
他问:“睡吗?”
对方却看着别处喊他:“晏关山。”
“嗯。”
“车上话还没说完。”
“嗯。”
“你嗯你……个头。”闻影转过脸直视他,昏暗灯光下,晏关山只觉得那对他朝思暮想的眼睛难得的温柔。
晏关山静了静,忽然朝前蹲下,双手交错趴在闻影膝盖上:“你让我闭嘴,我不敢说了,现在准我说了?”
“准。”闻影双手往後撑着床,垂眸看去,没过一秒,受不了晏关山那穿靴子猫一样的眼神,他又别开脸,“有屁快放。”
“对不起。”晏关山温声道,“第一句。”
六年前那两句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没多复杂,简单直接,都是晏关山最真实的想法。
“第二句。”晏关山晃晃他的双腿,带了点委屈恳求的意思,“求你别再走了。”
闻影眼睫轻颤,胸口似被滚荡的热汤灌满,又疼又汹涌,他只需要“别走”两个字,就会飞也似地奔回对方身边。
可当年没有听见,他当年没有给对面这个人一点点辩驳的机会。
他问自己,为什麽不能多等一天呢?
被强行锁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只要他想,连花香和蛋糕的甜儿都还在鼻息间游荡。
闻影记得那天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星期五,他难得去了趟学校,把会考考了。成绩合格就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对他这个艺术生来说,接下来的一年半都只需要专注艺考。
正因为了了一桩事,闻影决定干票大的,他要在艺考集训来临之前,把缠在心里大半年扑通扑通没个着落的心事给落听,他想谈恋爱了。
那天晏关山一天的课,晚上要去宠物医院值班,闻影趁他不在家,买了鲜花蛋糕,带上自己亲手画的一幅画,去布置小租屋。
表白流程是上网搜来的,要素蛮多,鲜花蜡烛气球彩带,可以摆出五花八门的造型,突出一个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甜蜜氛围。闻影搜完两眼一黑,太矫情,不适合他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而且他是跟男人表白,对方看见爱心蜡烛和玫瑰花海时未必会感动,保不齐还当场发火。
前一秒刚决定摒弃啰嗦的过场直接进入正题的闻影,下一秒就去了花店,顺路买了个漂亮的蛋糕,在晏关山下班之前,闻影做了一桌子菜,掐着点去宠物医院接他。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晏关山和他一起回到家,推开门就被满屋子的向日葵深深震撼到了,正因为是向日葵,晏关山半点没往歪处想,只问他:“你买这麽多花干什麽?”
闻影想等着吃了饭再表白,答:“有事儿要跟你商量。”
晏关山一愣:“什麽事?”
什麽事也得吃了饭才肯说,能买花的事肯定是喜事,所以晏关山也就没急着打听。两个人如往常一样在电视机前吃了一顿闻影亲手做的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吃完晏关山擡碗要去洗,闻影就把他堵在了沙发上。
没有多馀的开场白,当头就是“晏关山,我喜欢你”,这记直球把晏关山打懵了,坐那儿半晌不吱声。
看他这个怀疑人生的样子,闻影忽然觉得有点鲁莽,後知後觉地补问他是不是gay,晏关山沉默。
能不能接受跟男的好,晏关山还是沉默。
按闻影的理解,沉默就算不是默认,那也至少是不反感。所以他乘胜追击道:“不是要你现在就决定,就是告你一声,我喜欢你,在追你,等你能接受跟男的好,考虑考虑我?”
从头到尾,晏关山都是懵的,他从听见第一句话时就在怀疑,这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的景三又在拿他开玩笑逗闷子,可越说越认真,肉眼可见对方的脸都憋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分明就很紧张,晏关山才信了他确实是在表白。
晏关山呆了许久,磕磕巴巴地问他:“你为什麽……会喜欢……”
“我也不知道。”闻影那会儿头发还很短,他抓了好几次头皮才道,“就是喜欢,想对你好,想跟你住一块儿。”
晏关山一顿:“……不是住在一起吗?”
闻影涨红了脸:“那能一样吗!我不止要住一起,还想……”
在他难得卡壳的档口,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股胆气,促使闻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过去,在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晏关山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闻影本不认为一个只落在脸上的亲吻,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是被晏关山当流浪狗捡回家的,浑身伤病时,晏关山替他擦药帮他洗澡,後来他总赖在晏关山的小租屋里,给人做饭教他生活常识,他们同吃同住了半年,虽不是天天如此,但要说亲密程度,怕是胜过很多确认了关系的恋人。
在这个前提下,闻影自信地以为,表白会事半功倍,因为晏关山对自己的依赖和纵容,他感受得真切,情感博主不也说麽,好感是相互的,那喜欢也是!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闻影始料未及,在那个脸颊吻後晏关山许久才回过神,忽然一掌把和自己咫尺近的闻影推得一个踉跄,闻影重心不稳,伸手乱薅时抓了他的肩膀,谁料晏关山反应更剧烈,一拳打过来,没控制住方向,打在了闻影的脸上。
闻影应该是骂了句脏话,也可能没骂,反正从小租屋里出来时他唯一带走的就是要送给晏关山的那幅画。
气得他脑袋嗡嗡直响,用一百米冲刺的速度跑离了小区范围,跑到气喘吁吁,愤怒都变成汗水流差不多时,脸上的疼痛混着伤心席卷而来。
他坐在老太太跳广场舞的小花园里,找了个背街的角落,抱着自己画的那副晏关山,吧嗒吧嗒地掉了很久的眼泪。
还没来得及说的话有一卡车,包括和自己有关的真相,以及出柜的心路历程,这些只能跟晏关山一个人分享的东西,连同他期待的恋爱,无疾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