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湿透,膝盖磕在锋利的阶梯棱上,血水混着脏污的泥水在白皙的小腿上蜿蜒。
乔知妤捡回摔烂的手机,一瘸一拐爬到三楼教室时,上课铃早就打响了。
她鬼鬼祟祟地从後门进去,身上湿了一大半,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湿哒哒的头发粘在脖颈上,狼狈的样子把旁边同学吓得差点以为是哪里来的女鬼。
“嘘。”乔知妤把头埋得更低,生怕引起讲台上老师的注意。
“传媒伦理的主题多样化,全责尚未明晰,目前个别自媒体利用批评报道……”四平八稳的讲课声持续着,乔知妤从课桌地下擡头暼了眼沉浸在讲课中的老教授,揉了揉眼睛。
雨水顺着座椅已经滴到地面上,乔知妤找同学借了包纸,简单处理了下摔破的膝盖。
湿透的衣服触感很不舒服,她也没了听课的心思,趴在桌上埋着头拿着已经成蜘蛛网的手机,给男朋友发微信。
她自己的微信昵称经常换,陈倦的微信名是自己的真名,实名冲浪。
但微信头像两个人用了很久,是她亲手画的情头。
看到聊天框里那句“人没事儿吧?”
乔知妤对自己膝盖上又重新开始渗血的伤口视而不见,假装心疼地把重点放在摔烂的手机上。
哦,倒也不用假装,确实挺心疼的,她年中大促,各种凑单满减才买的新手机。早知道不换了,原来老手机摔坏也不心疼。
她想和男友说,我身上都湿了,好狼狈的,把同学都吓到了。
她想和男友说,上课点名我也没赶上,好惨的。
她想和男友说,你能多安慰我几句吗,我好难过。
但她都没说,因为陈倦要去查房了。
陈倦忙起来的时候,不看微信,有急事打电话。
她也很懂事,基本不会打扰。话痨也得挑时间,这点乔知妤知道的,从和陈倦恋爱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男朋友是医学院的大忙人。
乔知妤懂,如果她和对方坦白摔破膝盖的事情,一定能多聊上几句,至少那些必要的言语安慰肯定有。
她都懂,但就是倔强地不愿意讲,讲出来就搞得像是自己像一只惨兮兮的小狗,对着人可怜兮兮地摇尾巴。
阶梯教室的空调是新换的功率很足,从淋湿的上衣领口钻进来,冷冰冰的。
柔软舒适的棉质衣物,此刻更像是一块比热容极低的铁块,冰凉坚硬。
收起屏幕玻璃已经七横八竖的手机,乔知妤把头埋进胳膊肘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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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的陈倦其实也并不好过。
查房时候,61床的病人是昨天门诊刚收进来的。
查房的时候,病人家属满脸忧愁地问:“这个病严重吗,我老婆每年都做体检的,肺结节而已,怎麽就要手术了啊?”
主治医生也就是陈倦的导师,翻了翻病例说:“现在不好说严不严重,也只是怀疑,怕继续长大有风险。体检查出来是好事,早点手术对您爱人也好。”
年过六旬的胸外科主任,转头问自己的学生:“61床手术排在什麽时候?”
陈倦没翻日程本,他记忆力一向很好,张口就答:“五号手术室,明天早上第二场,肺叶切除术,预计10点开始。”
清脆的男声话音刚落,家属就扑了上来,揪着陈倦的领子,咆哮道:“就这麽一个小结节,你们居然要肺叶切除?我都上网查过了,别的医院都是楔切,就是切一个小口子,你们什麽庸医,要拿掉我老婆整叶肺!人不过才几叶肺啊!”
病人家属人高马大,扑上来毫无预兆,陈倦被他带得一个踉跄,後脑勺砸在墙上顿时头晕目眩。
查房的医生老师学生浩浩荡荡十来号人,大家反应过来,纷纷过来把人拉开。
主任瞪了一眼还没缓过来的陈倦,拦在两人中间。
“每个人情况不同,您爱人这个CT结果风险评估比较大,磨玻璃混合实性,并且有毛刺,看着不太好。而且以前体检从来没有过,一年里它从无到有长到1。2厘米,很危险了。刚刚是我的学生,他说错t话了,具体手术还得打开来看了才知道,并不是一定要切肺叶,我先替他给您道个歉。”
“就他这种,随随便便就要切人家一叶肺的,能当什麽医生!把病人当小白鼠,你们就踏马买批的赚提成!”暴躁的病人家属被一个医生从後抱着,腿还不安分,壮汉奋力挣扎恨不得踹死几米外的陈倦。
“走走走,先回办公室。”师兄扯着陈倦一个箭步离开病房,查房队伍里的其他空出手的医生,默契地关上门,隔绝一室喧嚣和脏话。
陈倦眼镜被打掉了,但现在显然并不适合回去捡。
他近视度数不高就是有些散光,靠在走廊里仰头看着天花板:“我说错什麽了吗?CT报告结合血检CEA指数,高度怀疑肺癌,位置过深,没有楔切条件,只能叶切。”
师兄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话是这麽说,但病人和家属不理解。他们甚至都不能接受恶性的可能,你没听老师说那麽委婉‘只是怀疑,怕继续长大有风险’。”
陈倦後脑勺一突一突地疼,他还是不理解:“不管他们接不接受,明天手术完还是得结束现实。”
他夹着的病历本还好好地在手里,被安然无恙地带出来了。
陈倦重新翻出61号床的各项检查单,不解道:“看影像,明天快速病理,恶性几乎跑不掉了。”
见状,师兄无奈扶额:“那也等明天手术结果出来,白纸黑字的书中病理那叫事实,现在没手术你冷不丁先告诉人家,你这挺严重要切整叶肺,家属接受不了的。”
“他们那是侥幸心理。”
“陈倦,在医院,每个病人都有侥幸心理,你要理解。”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先回去,现在不适合呆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