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津站在客厅中央,明明是灯光大亮,他却像是站在阴影里。他轻声道:“不用客气,我应该做的。”
唐乃上楼,对方却没有动。而是突然问她:
“糖糖,你……开心吗?”
唐乃一愣,微微回头:“开心。这段时间我很开心。我学了很多东西,也更加独立,也开始试着处理和其他人的关系,以后我就是一个独立的大人了。不需要别人为我担心了。”
楚津眸光颤动,他微拧着眉抬头看她,然后微微一笑。
“你开心……就好。”
唐乃继续上楼,却倏然止住了步伐。她的手搭在扶手上,明明走得很稳,却总觉得心脏像是坠在海里,飘忽不定。她想到刚才楚津的笑,如此熟悉。
像是在楚爸爸、楚妈妈出殡的那天,他在风雪中勾起的嘴角。
她向来对别人的情绪感知迟钝,但是刚才,也许是对方沉郁的眼睛,还是对方压抑的气息,都让她的情绪也变得像是海上的帆船,一点波涛就能不断放大地感知到。
她回头,问他:
“哥,那你是在伤心吗?”
这一声“哥”音量并不大,却在空旷的别墅里不断回响着。站在楼下的楚津像是被海浪翻覆,瞬间屏住了呼吸。他缓缓抬眼,眸光莹润,不知是该拧起眉还是该勾起嘴角:
“我没有伤心。我很欣慰,你终于长大了。也许爸妈看到,也会开心。”
唐乃缓缓下楼,走到楚津的旁边,在对方怔愣的时候,伸出手放在他的胸膛。
如鼓的心跳像是翻腾的海浪一般尽数撞在她的掌心,唐乃很是笃定地说:
“你在撒谎。你一点也不开心,你很伤心。”
楚津看着她的手,像是回想到了什么陷入恍惚,紧接着一回神,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
他退后躲开她的手,脸颊紧绷:“我现在没什么可伤心的。”
唐乃摇头:“我能感受得到,嘴巴会说谎。但是心是不会说谎的……哥,你是不是想到爸爸妈妈了,还是说……还是因为我呢?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吗?”
“真的没有。”楚津的唇瓣逐渐变得苍白,他躲开她的视线:“你只是在家里住几天而已,并没有什么麻烦。太晚了,早点休息。”
他转身就走,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的步伐不稳,微微一晃就靠在了墙上。开关微微一响,整个大厅骤然变得昏暗。
一时间,窗外昏黄的灯光落在地板上,像是浮光剪碎了,洒在深蓝的海面。
没了刺目灯光的照耀,弱点反而被暴露在黑暗之中。
楚津站在黑暗里,呼吸更加明显。唐乃赶紧上前扶住他:
“哥,你没事吧。”
他没有说话,想要扯开她的指尖,却在搭上她手腕的一瞬间,停滞不动了。
“哥,你喝多了。”
唐乃勉强撑住他的身体,走向沙发,然而他的脚步一晃,两个人骤然倒下。在瞬间颠倒的视线中,红酒的醇和气息的甜混在一起,被两人的呼吸灼热成混乱的暖意。
唐乃看着皱着眉看着她的楚津,小声说:
“哥,你先起来,我扶你回去休息……”
他的眸光反复在她的脸上轻落,像是藏在乌云后的繁星。
她想走,但是楚津却没有动。半晌,唐乃却感觉到了手背和指尖上传来冰凉,滴滴答答,像是刚落地的雨。
她一愣,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双猩红的眼。
“你还愿意叫我哥吗?可是你不知道,我早就不想当你的哥哥了。”
唐乃低声:“楚先生……”
“楚先生……”他一笑,眼角的晶莹带着一束光流过夜色,“我忘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除了哥哥、陌生人之外,我就是一个姓楚的先生。我们之间就真的没有别的关系了……”
唐乃讷讷。
他微微低头,指尖蹭着她的额头:
“早在我毕业的那一年,我就对父母说我不想当你的哥哥。我知道你当时听到了,但是我不敢对你坦白。毕竟你还是楚家的一份子,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妹妹。于是我只能将错就错,刻意和你保持距离。”
“我痛恨自己的这个“哥哥”的身份,但有些时候我也万分感激。在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你的时候,在每天晚上都能和你道晚安的时候。在我警告你那些想要独占你的同学的时候,我十分庆幸我是你的哥哥,可以义正辞严地告诉他们心思不轨的人离我妹妹远一点。”
“又可以将自己难以见人的心思藏在自己‘哥哥’这个身份之下。”他抿了一下唇,笑容带着苦涩:“但是大多时候,我都在痛恨。为什么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哥哥就不能和你亲昵,就不能参与你的未来,连一个机会都没有……”
唐乃的眸光颤动,像是在海面不断跃动的潋滟。
楚津碰了碰她的眼角:“所以在爸妈安排我相亲的时候,我才会如此抗拒。我本以为只要我坚持,我们会有好的结果,但我没想到他们会突然离去……”
他的胸膛颤抖了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也开始不稳:“我谨记他们生前警告我的话,决定离你远一点,让我们的关系恢复正常。我忍了两年,也装了两年。只是我更没想到,你会遇到以前的那些人。看到他们,我怕自己阴暗的心思被揭开,更怕……和我几乎形同陌路的你会离开我,投入别人的怀抱。所以我做了一个愚蠢而又自以为是的决定——代替父母和你解除收养关系。”
说到这里,他的唇瓣彻底变得苍白,十分后怕地碰着她的颈侧,感受她活着的证明:
“我以为只要我解决好一切,再和你解释,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但是我只看重了自己自私的爱,我疏忽了你对家庭的留恋,忽略了你这两年的惴惴不安。我的愚蠢,我的自私,我的自以为是,让我得到的不是你的爱,而是你进医院的消息。”
讲到这里,他的呼吸颤抖,声音破碎。
唐乃不自觉要起来,然而他却摇了一下头,将她抱在怀里:“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你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那一瞬间,我恨不得将自己关进熔炉内,熔了自己。也许是上天为了惩罚我,也许是垂怜,它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的意识化成碎片,来到每个世界的一个人身上,一次次地跟着你,一次次地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