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了寂缘,那把行凶的黑刀在他手上。
“当时天阴溪里,有黑刀,也有冰蝶刀,黑刀是凶器,而冰蝶刀会让人知道凶手身上有蝴蝶纹,幕後这个人只让寂缘收回黑刀,却不要他收回冰蝶刀,所以我猜测,这个人应该并不是凶手,如果是凶手,会让他两把刀都收回来。
“这个幕後之人,应该是一位局中人,他既不想黑刀上的线索落入别人手中,尤其是来查李家案的朝廷官员手中,但他自己又想揭开凶手的身份,所以把冰蝶刀留在溪里,如此一来,别人就会知道李家主很可能用冰蝶刀刺伤了凶手,在他身上留下了蝴蝶纹。
“甚至,还可以再推断一步,这个幕後人或许间接推动了李家灭门,那把黑刀上有牵连他自己的线索,因此他不希望别人查到真相。但同时,他并不清楚动手的那位真凶到底是谁,所以让寂缘只收黑刀,不收冰蝶。
“我不确定这个幕後人是谁,但瞧他避讳朝廷命官的样子,有可能是薛家,薛王爷早有不臣之心,最怕被朝廷发现端倪。不过这说不准,那段时间顾三少也带着他那些无脸人黑面怪在山头转悠。”
谢流水听罢,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楚侠客的想象力真不错。喝点水吧,你说了那麽久的话,会累的。”
楚行云确实有点口干舌燥,他接过来抿了一口,水中倒映着橙黄的火苗,还有小谢的眉眼。楚行云忽而发现,这或许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他自己,和真正的谢流水。
再没有保留,再无法隐瞒,剥去层层盔甲,在灵魂上赤诚相对。
“你有要反驳的吗?”
谢流水没有接话,楚行云继续道:“那我就从头说起,三月十六那天,中午,你故意败露自己是不落平阳,大闹华碧楼,接着将我引到山中小屋,到了晚上准备夺回十阳内功。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已经比十阳厉害了,为何还会想拿回这份功力,或许……夺回十阳能让你武力再增强,灭门计划会更稳妥?可惜,那时我武功尽失,你什麽也没拿到。
“李府靠山傍水而建,你便从山上顺水而下,按计划灭门。你应该准备了很久,李家暗地里或许有你安排的内鬼,甚至你自身可能就是李家主招来的高手之一,你很顺利地到达李府地下,先把李家有武力的全杀光,接着从地下爬上来,开始杀李府家眷。之後潜入天阴溪准备出逃,不料,你发现逃亡路线上出现了局中人的迹象,于是立刻弃刀,原路返回。
“你回到山中小屋,那时情况不明,你不清楚局中到底有哪些势力在山上,在什麽位置,胡乱蹿逃只会死的更快,不如干脆就待在原地,坐实采花贼的臭名声,因此,你把我颠醒,故意让我看到你,僞装出我们一整夜都待在一起的假象。”
楚行云终于一口气讲完了,像他曾数百遍在脑海中排演的那样,他忽然觉得有一点好笑:
“谢流水,你这一天还真是充实而忙碌,辛苦你了。”
对面的小谢微微仰起头,看天上的明月:
“尸体呢,李府门前那具被开膛破肚丶放置血虫的尸体,要怎麽解释,也是我干的?”
那天夜里宋长风守值李府,发现一具尸体在爬,而後从中蹿出很多血虫,楚行云赶过去後,从尸体肚中掏出了真正的穷奇玉。
楚行云:“我想不出局中有谁会在得手穷奇玉之後,又把它扔掉,从动机上来讲,你最适合。”
小谢听得发笑:“官府若都像了你,天下的百姓都要冤死了。”
“我也没说是你杀的。”楚行云道,“真正说起来,是那个人自己动的手。你在他身上试了将来要杀王家的方法:用共生蛊控制。
“所以,当时李府院落里其他人尸体都是竖躺的,只有那个人是横躺的,剖肚丶放玉丶往自己体内安置血虫机关,再倒下去死,姿势已经变了。你想看看用母蛊操纵的人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结果是,很完美,除了横躺这一点小瑕疵,其他全都完成了。”
谢流水盯着楚行云看,看得出神。
“怎麽了,我说错了吗?”
谢流水但笑不语,他低头摆弄了一会楚行云吃过的碗筷:
“精彩,很精彩,可是,你这些精彩绝伦的故事,都是以我是凶手来考量的,这充其量只能说明,谢流水可能是凶手,但世上也可能存在另一个水流谢,他才是真凶呢。而且……
“你说凶手身上会有蝴蝶纹,我们夫妻与共那麽久,你见过我身上哪里有这玩意儿?”
楚行云也笑了:
“我没见过,可不代表你没有。”
“在哪里呀?”
“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谢流水真的很乖顺地靠过来,楚行云伸手搭住他的肩膀:
“最後在秘境的时候,你丶我丶顾雪堂三人率先逃出秘境中心,那时候我们碰到了一群秘境里的飞血虫。
“它们最爱吃人面鱼,很不幸,顾雪堂的人皮面具是由人面鱼熬炼的鲛银制成的,浓缩了数千倍的美味,飞血虫扑面而来,顾雪堂发觉了,他把人皮面具扯下来,丢掉,那些飞血虫就不再追着他了。
“可是一直追着你。
“尤其盯着腰背的地方,你在那里抹了人面鱼的鲛银吧?而你不可能当着我的面,像顾雪堂撕掉面具那般,干脆利落地把它撕下来……”
楚行云一把捏住小谢,火光闪动,他从袖里抽出一袋夏枯草汁,泼向谢流水的背部。
鲛银,会被夏枯草汁融化。
谢流水没有躲,他静静地待在原地,莫名有些高兴,他心中雀跃地想:
楚行云离我好近啊。
几乎就挨在他眼皮子底下,清风拂来,拨起行云额前的碎发,捎来一阵一阵只属于楚行云的气息,温暖的丶让他安心的气息。
小谢贪婪地嗅了一下,轻轻地,怕惊扰了沉迷真相的楚行云。草汁已淋上他的背部,洇湿了他的衣服,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虫声销匿,深邃的天穹上悬了一轮上弦月,这一瞬很安静,属于他们之间,最後的安静。
谢流水在这静谧中,忽然想起很小的小时候,有一次,他坐在杏花树下,娘跟他说那个蜜罐子故事的後续。
“蜜罐子很宝贵的,受苦的人都在抢,有时候,不惜撒谎欺骗也想要留住它。有的蜜罐子笨笨的,不会知道,可有的蜜罐子太聪明了,过不了多久就发现了真相。”
“啊,娘,那怎麽办呀。”
“没有办法啦,结束了,只好把头从蜜糖里缩回来,把蜜罐子放下来,然後擡腿往前走,自己去面对那些凄风苦雨吧。要是死赖着不走的话,就太难看了。”
“呜。”那时候的小谢一脸天真地晃荡着小短腿,“那一开始不要欺骗蜜罐子不就好了,撒谎不好,我要做一个诚实的好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