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元。
那是婶婶未来半个月的饭钱。
他们不穷,但闻耀祖烂赌成性。
赌输了就抄起手边所有的一切砸过来,有时候是打婶婶,有时候是打闻希或闻京。
但是闻希和闻京都太小了,闻也一定会出来挡,于是那些拖把、簸箕、啤酒瓶、晾衣杆或是乱八七糟团在一起的电线,成了他手上的武器。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某天闻耀祖动了要卖掉闻希的念头。
闻希从小就长得好看,粉雕玉琢的小雪人儿。
可是那几年真的太苦了,闻希吃不饱长不胖,两条胳膊瘦得像竹竿。
闻耀祖把他当做筹码,爽爽快快地输了出去。
婶婶跟工头预支了五百元,皱巴巴的五张粉色钞票全是黏腻的手汗,她匆忙地反手正手擦了擦裤子,把钱仔仔细细地塞到闻也的腰带,让他带着弟弟往外跑。
不管去哪里都好,哪怕是捡垃圾哪怕是讨饭,一定要带着闻希跑。
跑!
一定要跑!
他还记得以前住着的平房,就在一条臭水沟的后面。
有人架了一条长长的绳子,有太阳的时候晾衣服晾被单,其中还有女人褪了色的宽松内衣裤。那些下了工的男人,勾肩搭背地穿过臭水沟,看见那几条洗到边缘近乎透明的胸罩,捂着嘴哈哈大笑。
闻耀祖不喜欢闻臭水沟的气味,所以会绕一条稍微远一点的路。
那条路上亮着好几家洗头房,还没入夜就亮起红蓝交错的竖灯,打扮清凉的少女或少妇倚墙而站,眼角眉梢满是疲惫的风尘。
平常走这条路根本不用十五分钟,但他离开的那天却突然漫长得没有尽头。
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又一盏盏地熄灭,他紧紧地攥着闻希的手,就像当年他父母死亡的那个夜晚。
从一个地狱里逃出来,无非是另外一个地狱。
跑。
闻也,你要跑过那条永远盘绕着苍蝇蚊子的臭水沟,跑过赤裸裸的水泥房和铁皮棚子,跑过偶尔路过会听见细微呻吟的洗头店,跑过生活天翻地覆的那几年。
你要跑得更快一些,跑到宋昭宁身边,再把她带出那场火海。
但她空茫地睁着眼睛,火光映照着浅色瞳孔,烧出一片心如死灰的绝望。
“为什么不救我?”
她问:“为什么不先救我?闻也,火烧得我好痛,我好痛啊。”
他猛然惊醒。
过度呼吸让他的五脏六腑绞在一起,修长手指痉挛地撑着墙壁。白色感应灯光被人踩亮,一盏如同孤魂野鬼似的灯光飘上来,映出他晦暗不清的眼神。
电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他摁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