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价代换一下,家长翻日记,该判几年啊。
我不确定微滴有没有翻白眼的意思,大概顾忌我在场忍住了,微滴把散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後去,又成了原先那幅平静到近乎冷淡的样子:“先留给总长,再留给科理会。”
是这样的。我们死後,曾经拥有的所有资産都属于科理会。“先留给总长”这句话取悦了顶上丁点儿大的老年小朋友,震慑星海的“黑屠工”此时完全想笑又不敢笑,为了一点可怜巴巴的威严,尽管这点威严早就在这麽小的一张脸上荡然无存了。嘴唇颤动着,最後舍因总长还是快乐地笑出了声,和外表完全相符的这个年纪的天真笑声。
伦理标准修订版一定有其存在的意义。也许外表的年轻也会带动内心的年轻,哪怕五世同堂,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比我都大。虽然我们也不养,都是科理会在养,只把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通过智能中枢格式化地告诉你。在虫族,生育是每个个体对科理会的责任。科理会要的只是受精卵,你在这个过程付出的又不多。
“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微滴……”舍因总长抹去笑出的泪水,29式常服(黑色款)上的悒金牙线明暗不定,“为这位殿下,科理会和南天钺这几天疯得跟真菌一样,而你们谁都不在。”
空巢总长哄好了,什麽没有啊。
“我知道你把樱桃带上伶盗龙。”总长说,“我没管。所有补给处只有一盒,除了你还有谁吃这种酸掉牙的东西?”
“不是我买的,”微滴说,“伶盗龙上的是我以前攒的。”
总长摩弄着手指,平复了心情:“……对实体有效攻击手段不多,拆除粒子炮确实欠妥,我会对评议案进行修正……你真的想去系外?”
“确实还剩下一些原始行星。”微滴说,“但我的标准化图谱已经足够您的处理了。您一直知道我的理想所在,不在此处。”
微滴犹豫一下:“您对这些行星犯下的一切罪行,都将在日後作为呈堂证供。”
“我不在乎。无论是发配外星挖矿丶清理宇宙尘丶联席处决或者卖给经合中心当标本,我不在乎。”总长说,“我只要你们无罪释放。”
“这个过程中,哪怕只是最原始的资源贩卖,您也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微滴说,“如果我今天不是坐在这里,我也不会投您一票的。我是激进的行星保护主义者。”
总长耸耸肩:“我接手的只是无用的岩石与气体,留给科理会的却是一整片星空的标准化行星!”
我听懂了。舍因总长进行行星处理的考量是,我毁灭一片星空,便还你一片星空,尽管这以两个星空的死亡为代价。
当年的熄灯行动,其实就跟林火发生时把周围林木烧毁以防火势蔓延是一个道理。为了防止实体蔓延,必须湮灭周围所有行星,那些行星都是有居民的,特别是开放移民後还有外族。提前通知了的,但怎麽来得及呢。然而吊诡的是,熄星後,实体就消失了,如同它来临一般不可捉摸。
其实放以前小事一件,不就是行星灭绝吗,虫族基操,动不动搞死你全球,疯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回过神来发现竟然有那麽丶那麽大一块地盘,才调整了对外政策,力图打造一个和平形象——搞得现在都矫枉过正了,甚至出现激进的行星保护主义者这个细分品类,外族还是评价“恐虐虫群”。
标准化行星排除了原始行星各种异常环境,适宜各种生産生活,却是彻底的荒漠,除了一个大盖子,一无所有。
“罪责在我,与你们无关。”总长说,“若非如此,我将长眠星海,何至于再开一次基因锁?”
微滴默不作声,而总长把帽子掷到桌子上:“欠多少我还多少。”总长凝视帽墙上科理会的银色人眼徽标,“科理会,我爱它呀,我爱科理会呀,可它爱我吗?”
总长发出嗤笑,横臂胸前,五指成爪,朝内抓向心脏——虫族特有的宣誓仪式,以前真的要把脏器抓出来再按回去,反正虫子嘛就是痛一下也不会死,後来科理会觉得真光子的野蛮才废掉这项传统——暗红的虹膜里满溢清醒的狂热丶清醒的绝望与清醒的痴迷,以我平生所听见最无力的语气,缓慢丶清晰而坚定地吐出五个字:
“至上科理会。”
至上科理会。
是说给我听的吗,当然不是。你睁开的第一眼属于科理会,你饮下的第一口蜜液属于科理会,你学会的第一个词属于“科理会”。无论成长还是死亡,我们都在科理会一视同仁的宽广胸怀中被喂养。哪怕那位名字绝不能被提及的自由主义与个体主义思想家,那本注定焚毁的专着,批判科理会“你击碎了一个母巢,又建立一个新的母巢”,题词还是“一切献给科理会,以我的性命丶智识与爱诚,使您之荣耀增长”。
只有微滴一动不动,已经趴着睡着了。
总长无奈地笑笑,九点钟,该你睡了。